白柵欄（節(jié)選）

當(dāng)她站在講臺上，微微羞澀地朝我們笑時，我才知道，她現(xiàn)在是我們的語文老師。

一年級小學(xué)生最難管教，一個個都是不安分的猴子，坐沒坐樣，站沒站相，凳子沒有被屁股焐熱，就坐不住了。這時，就會做些小動作。記得小時候?qū)懽魑模瑢懙叫闹杏腿簧鹨还赏锤那胺堑那楦袝r，每每總要來這么一句：“我以后一定不做小動作了。”其他孩子幾乎也是千篇一律地有這么一句。這次的作文里有這么一句，下一次的作文里依然還會有這么一句，可見小動作是那個年紀(jì)上最容易犯的毛病。只有那么十分鐘的安靜，就開始捏鼻頭，扭身體，抓耳撓腮，像是滿屋里蚊蚋橫行。要不就交頭接耳，或在桌肚里玩玻璃球和從家中箱底里盜出的銅板。老師說些什么，干脆全沒聽見。小時還尤其善于流鼻涕，一走神，那鼻涕就雙雙“過河”了。不知是誰“嗤”的一聲，于是大家都忽然想起了鼻涕，教室里便“颯颯”有聲，像夜風(fēng)掠過林梢。這時再抬頭看，講臺上的老師正把目光從眼鏡上方射出來，狠狠的。我們屏住呼吸，把眼睛瞪得燈盞一般，意思是說：我們在聽呢！過一會兒，教室里就又開始動作起來，起先聲音如蠶食桑葉，最后就如同雨滴紛紛打在芭蕉葉上，盛時，教室里“轟轟嗡嗡”，像遠(yuǎn)處傳來的山洪聲。

誰也不愿教一年級。

她來了，并且還微笑。過去的幾個老師大概都不會笑，因為我們就沒瞧見他們笑過。她頭上戴著梔子花，不一會兒，教室里就飄起淡雅的清香。我們沒有做小動作，以后一直也沒有做。幾十雙眼睛全神貫注地看著她。看她的眼睛，看她說話時彎曲的嘴形，看她捏著粉筆的手——她用三根手指捏粉筆，無名指和小拇指像蘭花的花瓣兒開著。我們只看見她，卻聽不見她的聲音——不，聽見她的聲音了，僅僅是聲音而已，但不知她說了些什么。

當(dāng)時，我們傻乎乎的樣子一定非常可笑。

而且，我們竟然沒有鼻涕了。其實鼻涕還是有的，只是不愿讓她看見，用勁把它憋住罷了。

只要她一進(jìn)教室，教室就像秋天的池塘那么安靜。

可是期中考試，我們考得糟不可言，及格的才四五個人。父親把她找了去，態(tài)度和藹地問了情況。晚上，隔著那道白色的柵欄，我聽見她在宿舍里哭了。

她再進(jìn)教室時，不笑了。她從前排第一個孩子問起：“為什么沒有考好？”

那孩子叫大國。他只顧看著她的眼睛，卻不回答。

“問你哪！為什么沒有考好？”她生氣了。她生起氣來時，我們就會覺得她更好看。

大國結(jié)結(jié)巴巴：“我……我上課看你……”

“看我？看我什么？”

“看你眼睛了！”

她想笑，但卻用潔白的牙齒咬住了嘴唇。她挨個問下去，回答如出一轍：“我看你的眼睛了！”

當(dāng)我低著頭也這么回答時，我聽見了她急促的喘氣聲。過了一會兒，她罵了一句：“你們是群壞蛋！我不教你們了！”我們抬起頭來時，她已經(jīng)跑出了教室。

我們坐在那里半天沒動，心里感到非常害臊和難過，一個個像罪犯似的耷拉著腦袋。我們來到她的房間門口，靠著墻壁，一個挨一個地站著往她的門口擠。被擠到門口的，轉(zhuǎn)身又?jǐn)D進(jìn)來，實在擠不進(jìn)來的，就跑到隊伍的尾巴上再拼命往門口擠。有幾個女孩把耳朵貼到門上聽，然后小聲說：“她哭了。”于是一個傳一個，像傳口令似的傳下去，“她哭了。”“她哭了。”“她哭了。”……

門打開了，她走了出來。我們趕緊像一群小耗子閃到一邊。

她輕聲問：“以后上課，你們還看我的眼睛嗎？”

我們?nèi)w立直了身子，幾乎同時像喊口號一樣：“不——看——了！”

賞析：

曹文軒小說中的女子大多是清純、靈動、柔韌、寧靜的，小說中的女老師就是這樣一位美麗、溫柔、善良的女子，以至于那群小學(xué)生因為喜歡老師的美麗而無法專心致志聽課。作家說：每個人的童年都會有一些微妙、懵懂、撲朔迷離的感覺。本文正是把那種無法用話語表達(dá)的感覺描寫得淋漓盡致，讓讀者領(lǐng)略到一個稚拙、清純、金光閃閃、充滿花朵氣息的童年時代。小說的文字是美麗的，故事是感人的，細(xì)節(jié)是溫馨的，每一個讀者穿越在這樣的字里行間，都能感受到曹文軒純美小說的魅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