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敏
從南寧到四川再到北京,直線距離并不算太長,但海龜先生樂隊完成這次音樂的泅渡之旅用了整整十年時間。在十年之間,他們完成了自身從少年到成年再到中年的蛻變,音樂品質也從最簡單的,不用太“負責任”的宣泄,成長為敢于直面現實,勇于承擔責任的結晶。在這一路上,他們走得很慢,因為他們在不斷與不太成熟的自己或者作品告別,然后帶著新的憧憬和領悟上路。
李紅旗是我見過最坦誠的音樂人之一,無論是面對自己的作品還是面對自己的內心,他都樂意將最真誠的一面袒露出來,在他的世界里,好像沒有太多避諱,沒有人為的設定一些藩籬抑或雷區。他的談話,總透著一股慵懶的調調,就像他通過作品傳達出來的一樣,但聽者又能從這種所謂的慵懶之中的感受到某種堅持和力量的存在。
音樂時空:樂隊最先在2004年成立,時至今日不覺已有十年的時間,這十年來你們走過無數一個地方,面對了無數的觀眾,最大的感觸和最大紀念分別是什么?
李紅旗:分別是樂迷的無情,但偶爾記得下我們(高興)。
音樂時空:一支樂隊的編制向來不固定,海龜先生樂隊幾經變革最后確定了最原始的搖滾樂三大件吉他、貝斯、鼓的樂隊編制,為什么?就在準備這次采訪的間隙,細心的樂迷發現在豆瓣和官方微博上,關于鼓手張浩亮的信息刪除了,這是什么原因?
李紅旗:一開始很多樂隊都是四個人,包括我們那個時候喜歡的香港別安樂隊也是,那很自然我們一開始也是四個人咯。風格不太固定,什么都有一點,后來四個人的東西越搞越亂,亂到都搞不清楚問題出在什么地方,被迫做減法。三個人就好辦多了,個人的問題都顯出來了,可操控性強了。但三人樂隊要把那么多種類型的音樂做出來,確實很難很難。很多音樂人是不敢以這個陣容演出的,特別是要抒情的時候,這個玩法對樂手要求太高了,而我們在這件事上喜歡頂頂牛(笑)。另外,一個團隊人員有變動是很正常的事情。
音樂時空:十年間,海龜先生只發行了一張EP和兩張專輯,絕對算不上高產,在現實的演出現場,海龜先生頗受歡迎,你覺得你們樂隊最吸引歌迷的什么?
李紅旗:就想要的氣質或律動上來說,我們的現場總是比專輯要來得到位。就同一首歌來說,我們每段時間的演出都會有不一樣的表現。大體上,海龜先生是一支懷舊的樂隊。那些老歌不是寫好就丟在那兒了,它會不斷和我們的身體或意念交流,灌入新的靈感。所以每過一段時間,再看我們的現場總是會有不一樣的體驗,不是編曲或聲部的不斷疊加(比如蓋高樓),而是整體氣質上的變化,我們喜歡在固定的模式下即興玩耍。當然,大家看演出都是來消遣的,真正關心歌曲內容的很少,所以樂手的打扮也很重要。
音樂時空:很多音樂人都會說能將自己喜歡的音樂變成自己的職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也對應著要憑借這份職業過上自己希望的生活,關于這一點你們目前的想法是怎樣的?
李紅旗:這個世界上,能把自己喜歡的東西當成職業還要面對各種社會關系的挑戰,這個好難啊,做這個選擇的人是很少的,我們算幸運的,因為我們會的東西比較少嘛,自己沒那么強大,那就只能選擇看起來好像是不妥協的樣子咯,其實就是太懶了,實在不想上班。我不知道你說的“自己希望的生活”是不是指物質上的豐富,如果是,那我們雖然不富有,但一路過來也不怎么難,都是踩著那些老前輩的尸體過去的,他們那陣子比較難,中間太艱苦跑掉過很多戰友,我們現在會輕松很多。我們希望的生活就是能把自己喜歡的東西當職業又能養活自己并橫眉冷對千夫指,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現在過得還不錯。
音樂時空:剛剛發行的新專輯Where Are You Going,在內容和風格上有一個很大的跨越,是哪些因素促成了這個轉變?內容和風格的巨大轉變,隨之而來的是市場和受眾的重新定位,會不會覺得是又一次冒險,就像當初你們從南寧到成都再到北京一樣?
李紅旗:在我們年輕的時候世界觀沒有形成,對事物的看法是相當混亂和淺薄的,那么音樂風格上就只能輕松一點,慵懶一點,一首作品出來也不怎么寫歌詞,仗著點天賦即興亂唱。音樂就是一種發泄嘛,其實這個世界,發泄的風險要小一點,不用負責,瘋子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有趣,還能助興。你說得對,思維轉換是有風險的,但人總要長大的,總要負責任的,總要面對問題的,就有了現在的東西咯。
音樂時空:樂隊在很大程度上都講求志同道合,尤其是在音樂的理念上,風格的變化會否影響到團隊的表達?
李紅旗:我們的團隊基本上是協助我完成我的理念,所以基本上不存在你說的這個問題。
音樂時空:信奉宗教的音樂人有很多,但不一定每個人都將宗教的元素帶進音樂里來,而更多的是音樂人通過宗教去獲得精神上、心靈上的救贖,你為何要將這些元素引進到自己的音樂中去?
李紅旗:對我來說,具體到我的每一言每一行,宗教就是全部,人的宗教性是不可治愈的。把彼岸完全放到私人空間里,不鼓勵公眾參與,那是康德干的,我們都是他的后代。仔細看來,每個人的選擇最深層的東西都是宗教,比如有人相信進化,那么弱肉強食,不擇手段就是動機,因為活著比什么都重要。有人放著好日子不過,到不遠萬里的中國搞教育最后死在這里,比如蘇格蘭短跑冠軍李愛銳,因為他嘗過上帝恩典的滋味。
音樂時空:在接受基督,接受洗禮之前,你是靠著怎樣的力量在對抗自身的罪惡或者說不完美?
李紅旗:選擇基督前,我對抗不了自己的罪惡,只能靠偶爾幫助別人來得到些許緩解。選擇基督后,確認了我拿自己沒辦法,但靠著祂的死而復活,我就有盼望。
音樂時空:這次的專輯封面很有特點,鏡頭由近拉遠,分別是白色鴿子、黑色布景、灰色天空,通過這樣的畫面,最主要想凸顯怎樣的專輯理念?
李紅旗:這是設計師趙宏韜對這些音樂的理解,我們的合作自由度很大,我想他來講這些要更權威一些。
音樂時空:在你們之前推出的歌曲之中,也有部分是演唱了很久但沒有實質性的歌詞的,在你看來歌詞之于音樂的意義是什么?很多人說新專輯在表現救贖和表達懺悔,你覺得這部分內涵是在通過旋律還是歌詞在承擔這些主題?endprint
李紅旗:這些主題,有了歌詞,歌曲就定了性。就像前面說的那樣,我們原來不想表達,沒有立場,沒有歌詞,跟誰都友好,大家可想象的空間就多一點。
音樂時空:新專輯中像 Where are you going、《懸崖巴士》都在提出問題,這些問題對現在的你來說找到答案了嗎?你們現在的音樂是在提出問題還是在試圖解決問題?
李紅旗:這些問題,我們都有自己的答案,有時候通過提問來堵路是個好辦法,蘇格拉底就喜歡問問題。
音樂時空:之前為新專輯的推廣而展開的預熱巡演,跨越了十多個省市,進行了二十多場專場演出,你們覺得這些地方的音樂氛圍等差異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
李紅旗:主要是地方差異,各方水土各方人。我們樂隊的源頭在南方,南方的熱情對我們來說就親切一點。
音樂時空:你們的音樂避開了傳統搖滾樂中的燥、狠、猛,新專輯中有一首《給搖滾綁架》,從最初接觸搖滾,到后來投身搖滾,相信搖滾在你心中的定義和分量也在隨著生活不斷變化,到現在你做搖滾也十年了,你覺得自己現在和搖滾的關系是怎樣的?
李紅旗:搖滾(不單是搖滾)現在對我來講是個悖論,一方面它不尊重權威,也沒有權威,你可以講權威就是啟蒙運動以來的平等、自由、博愛。但對很多搖滾者來說,這些都只是一些名詞而已,對這些東西的定義,大家都不一樣;另一方面搖滾要批判,在沒有權威的情況下,批判就只是發泄,是很脆弱的,沒有辦法的人才要發泄。音樂只是一個工具,賦予它意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在音樂之前,人本身的品格問題很重要。
音樂時空:專輯中也有幾首作品來自早期創作的改編,《那時陽光明媚》中雀躍的Rockabilly、《變形金剛》與Snoopy中硬朗的Hard Rock,《她》中煥然一新的Reggae……使得專輯呈現出幾乎截然相對的兩面,也是你在自述中描寫的一半一半,為何會有這種矛盾的表達?
李紅旗:很多因素的,也很復雜。而我愿意講的因素是,這張專輯其實很多東西在很早以前就完成了,只是現在才發行而已。
音樂時空:相比之前八年推出一張專輯的速度,在簽約摩登天空后,新專輯的推出基本維持在正常的發片速度上,相比之前的自由隨性,你和樂隊更享受哪種模式?
李紅旗:當然是現在。以前是冒著懶死的危險在沙灘玩,現在有爬回水里的感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