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碼

張馳

天逐漸暖和起來，在如意湖邊車震的男女也多了起來。

如意湖是新城區中心的一座人工湖，當年城市的規劃者高瞻遠矚地將這里納入宏偉藍圖時，怎么也想不到，這座湖最大的意義是促使很多原本曖昧的男女迅速突破世俗觀念，勇敢地向前邁出一大步。

新城區在遼河之東、凡河之北，距老城區十五公里。兩年前，新政府大樓正式啟用后，蔣雯雯的單位就隨政府機關一起搬了過來。由于配套設施不完備，新城區缺少消閑娛樂場所，每天中午，撲克、游戲、電視劇成了上班族最主要的消遣。后來，有注意養生的開始出去遛彎，因為走的路線不同，圍著湖兜小圈的被戲稱湖人隊，沿著河堤走大圈的則被稱為河床隊。

開春之后，在辦公室貓了一冬的蔣雯雯也加入了湖人隊。她本不愛活動，因禁不住同屋小賈的反復磨嘰，才勉強一起出來。

小賈比她小六歲，是新來的大學生，生性活潑、胸無城府，說話經常口無遮攔。那天，倆人沿著湖邊走出沒多遠，小賈突然對著一輛開過去的豐田吉普大聲喊：快點開，晚了就沒地方了。

蔣雯雯聽得莫名其妙，一臉茫然地問，什么沒地方了？

這都不知道？當然是車震了。小賈很夸張地做出吃驚的表情，雯姐，你OUT了吧。前面有個地方草深樹密，離主路不遠不近，是車震的最佳地點，每天都有車停那。

怕蔣雯雯不信，小賈又用手比劃著說，那種地方，要說開進去不是去車震誰信啊。知道嗎雯姐，據德國的一份雜志調查顯示，奧迪A6是全球車震率最高的一款車，幾乎每一輛奧迪A6里都曾經發生過車震事件。

越說越沒正形了。蔣雯雯瞪著小賈嗔道。其實，關于車震的傳聞本單位就發生過，男女主角在事情曝光并被無限放大后，雙雙離開單位。

你啊，就是個老古董。小賈嬉笑著說。這都什么時代了，說這怎么了，我要有車也拉個帥哥車震去呢。

蔣雯雯不再言語，聽小賈自己在那說。兩人又往前轉過一個彎，小賈突然晃了晃蔣雯雯的胳膊，一手指著前面不遠處說，就是那，我說什么了吧，已經有捷足先登的了。

果然，遠處一輛銀灰色的小汽車停在樹叢中。由于離得遠，只能看清車的輪廓。乍看到那輛車，蔣雯雯的心忽地緊了一下，因為那輛車跟自家的車極像，但她隨即做出否定的判斷，心里暗笑自己神經質。

政府搬遷后，開私家車上班的越來越多，而且大多是剛買的新車，街面上想找幾輛款式顏色一樣的車很容易。蔣雯雯夫妻倆都在市直單位，遷到新區后倒比過去離得近了。為了上下班方便，倆人買了輛銀灰色的速騰。蔣雯雯沒有考票，車由老公韋國開，每天拉她上下班。

走出很遠之后，蔣雯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那輛停在草窠的車像手指上長出的刀槍刺，不疼不癢地別扭著。她緊握著手機的手已沁出了汗，強忍著給老公打電話的沖動，繼續往前走去。

算起來，蔣雯雯跟韋國的婚姻剛好到了一個危險時段，不過倒沒發生過危機，兩人上班、下班，侍奉老人，伺候孩子，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蔣雯雯相信，韋國曾經的那點激情，早在平淡如水的日子中消磨沒了，兩人還將在柴米油鹽和磕磕絆絆中繼續生活下去。可這一刻她忽然有那么點不自信，她拿出鏡子反復照了照，眼角上，細細的魚尾紋已經無法遮掩，畢竟歲月不饒人。雖然在同齡人中自己保養得還算好，但跟小賈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比，已然是黃臉婆了。反過來，這幾年韋國在婚姻的滋潤下，從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成長為一個詼諧幽默，成熟機智的中年男人。網上說，這個年紀正是婚外情的高發期，想到這蔣雯雯的心又提了起來。

回到單位，蔣雯雯馬上坐到電腦前。QQ上，韋國的頭像暗著，和她一樣，韋國上網也習慣隱身。現在倆人在網上幾乎不說話，盡管都有電腦，且工作不是那么忙，但結婚前說不完的悄悄話似乎一下子沒了。

在嗎？她用QQ發了一條信息過去。等了半天，那邊毫無反應。蔣雯雯越發感到狐疑，已經到了上班的時間，就算午睡也該起來了。又等了十分鐘，蔣雯雯終于忍不住決定上韋國的QQ看看。

結婚前，韋國所有帶密碼的東西都由她掌控著，她可以隨便登陸韋國的QQ，即使頭兩年，她也時常上韋國的QQ上檢查檢查，發現有陌生女性會馬上讓韋國解釋清楚。但自從生完孩子，她的所有精力都在孩子身上，也就無暇顧及其他。

蔣雯雯小心地點開QQ登陸，輸入韋國的QQ號，然后輸入密碼。雖然很久不用了，但密碼還是熟悉的，那原本就是她設置的。等她輸完密碼，輕輕一點登陸，屏幕上蹦出的竟是“密碼驗證錯誤”。看著那小小的提示框，她的心仿佛掉進了深淵。

整整一下午，蔣雯雯都有些恍惚，每過一會兒，她就下意識地看一下時間。好容易熬到下班，蔣雯雯拎起包匆匆離開辦公室。電梯里，幾個同事議論著商場促銷打折的事兒，蔣雯雯躲在電梯角穩了穩神，她決定還是觀察一下再說。

單位外面，韋國已經在等她了，車就停在路邊。蔣雯雯快步走過去，要到跟前時又放慢腳步，故作漫不經心地掃了幾眼，車子從外面看不出什么異常，但這并不能減輕她的猜疑。

蔣雯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每天都坐在副駕駛的她，這次坐在了后排。韋國從后視鏡瞄著蔣雯雯問，怎么坐后面了？

有點累，在后面靠一會兒。蔣雯雯把頭靠在座椅上，也通過后視鏡打量著韋國。倆人的目光短暫地對視了一下，韋國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但是一個和自己生活了七年，對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男人是不會輕易暴露什么的。蔣雯雯心想。

車開動后，她開始審視車里的變化，不管是出于疑心還是憑直覺，她都覺得有跟往常不一樣的地方。左側車門的儲物槽塞了本雜志和一副手套，這兩樣她都有印象。倒是右邊車門的儲物槽里塞的那瓶水比較可疑，她拿起來看了看，是最普通的康師傅純凈水，瓶子已經啟封，水只剩半瓶。她想了半天，最終確定，這瓶水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來到車上的。

中午你們食堂什么伙食？放下水瓶，她不動聲色地問。說話間，她注意到座椅上有幾根長發，她小心地把它們拿到手中。

哦，中午出去吃的。迎坡到農委辦事正好讓我碰見，我一看快中午了，就拉他出去吃了一口。韋國答道。

迎著陽光看去，那幾根長發是栗色的，染得很深。蔣雯雯也是長發，但從沒染過。她用一張面巾紙將那幾根長發包好，小心地放進背包里。

噢，許鎮長來啦，你開車去的？她又問。就在她放包的時候，手指像是被什么刮了一下，她順勢摸過去，那是一只耳環，剛好在座椅的夾縫處。蔣雯雯的心跳明顯加速，她在考慮要不要戳穿他的謊話。

哪啊，許鎮長帶司機了。我倆正好喝點，要不然也不敢啊，現在查得這么嚴。韋國毫無察覺地說。

蔣雯雯抿著嘴，情緒已達到憤怒的頂點，雖然中午看到的，未必真的就是韋國，但眼下的證據，足以證明韋國的不忠。她想象不出，這個跟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欺騙自己時竟如此自然。

回到家，蔣雯雯懨懨地靠在沙發上，冷眼看著韋國。韋國見妻子神色不好，以為她在單位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也沒多說什么，轉身準備下廚房做飯。蔣雯雯看了看表，離孩子補課放學還有兩小時，她決定在兩小時之內解決這個問題。

老公……蔣雯雯叫住韋國，她手里攥著那只耳環，就像攥著一顆可以引爆兩人婚姻危機的炸彈，她只需要把手輕輕攤開。

什么事？韋國回過頭。

蔣雯雯決定起爆手里的炸彈。剛要開口，韋國的手機響了起來。

電話是韋國同事打來的，可以聽出是個男同事。蔣雯雯聽不清電話里在說什么，但從韋國的片言只語中卻聽出，兩人談到了自家的車，還提到了今天中午。最后，韋國只說了一句：行啊，我去車里找找，找到了明天給你。

怎么了？等韋國放下電話，蔣雯雯問道。

哦，沒什么事。今天中午，我們科小趙借我車用了一下，這不剛才來電話說他女朋友的耳環掉我車里了，讓我幫著找找。韋國說著就去拿桌上的車鑰匙。

蔣雯雯張大了嘴巴，她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哎，等等，甭去了。蔣雯雯急忙叫住韋國。她攤開手，露出那只耳環，你明天問問他是不是這個。

這個是？韋國疑惑地看著那只耳環。

哦，這是我剛才在車后座上撿到的。行了，沒事了，我去做飯，你歇著吧。蔣雯雯忽地從沙發上蹦起來，將耳環塞到韋國手里，小跑著奔廚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