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憶變丑了

林特特

一切就像是電影。

雯在醫院B超室門口遇見了10年前的男朋友。當時她正在推門，而前男友正透過那扇玻璃門向里望。電光石火間，兩人杵在那兒，迎了個照面。

10年沒見，短暫的驚詫后，兩人竟連頭都沒點，就此告別。

第二天，雯和女友晴聊天，感慨起這一幕。她有些八卦式地后悔，后悔沒看清楚誰是前男友的現任，但她又斬釘截鐵地剖白：“我絕無留戀，我們都當對方是畢生最大的恥辱。”

當年，前男友早她一年畢業來京工作。異地戀沒多久，他就說“累”，“發現優秀的女孩太多了”，接著提出分手。于是，她帶著簡歷沖向京城，邊找工作邊找他。她在前男友的單位、宿舍大鬧了幾次，問誰是所謂的優秀女孩，卻一無所獲。她還向前男友所有的好朋友哭訴，最后，在他“大街上隨便拉個人都比你好”的話中，徹底一刀兩斷。“分手時，兩人的形象都不夠好，所以10年沒見，見了仍像撞見鬼。”雯總結道。

晴笑，笑著笑著，便提起她的前男友。分開兩年后，有一次晴的手機丟了，補辦卡時才想起當年用的是前男友的身份證。晴硬著頭皮通過熟人找到他，說：“你能幫我去趟移動大廳……補卡嗎？”晴沒想到，當天下午就接到單位前臺的電話說有人找，她以為是快遞，看到的卻是前男友——他手中正拿著新手機卡。

晴用“感動”來形容那一瞬間的感覺。當初分開時，兩人如大多數情侶一樣有許多不快的記憶，但自那天起，雖說再沒聯系，晴想起前男友，就想起他所有的好。“熱心、仗義、愛幫助人。當然，也是因為我們的故事在那里停止。”晴分析道。

“故事在那里停止。”回去的路上，雯一直咂摸著這句話。

她回想自己的故事。如果不在“大街上隨便拉個人都比你好”停，往前一年，還在熱戀，停在那兒，她將一生懷念；往前半年，依依惜別之際，甜蜜憂傷參半，停在那兒，也未嘗不是美好的回憶；就算往前3個月，在前男友提出分手時就停，她也不會丟掉自尊，兩人也不會見到對方最丑陋的一面。如果人有前后眼，能左右每一段故事在哪一刻停，能清楚地意識到什么時候該畫句號，是不是就沒有那么多遺憾和對人對己的不滿？

雯想起若干在她生命中曾經很重要、交往卻已告一段落的人。

比如一位恩師，他遠道來京，約雯吃飯。就在雯出發前，發現門被反鎖，而鑰匙找不到了，她在電話中一再致歉。恩師再次來京，再約雯，雯再度發生“事故”。至此，聽說在恩師口中，雯“無信”又“忘本”。

又比如，大學時的閨蜜斷了聯系四五年后，忽一日給雯發郵件，請雯幫忙給與雯同行、應屆畢業的侄女提供點就業意見。雯手上正好有個實習機會，便順便推薦了該女孩。她們并無進一步的往來，但聽說，在閨密口中，雯仍是難得一見的熱心腸。

類似的人和事還有許多，雯有時懊悔，有時欣喜，現在她知道了，她懊悔、欣喜的都是留給對方最后的印象——早知某一瞬間是一段重要關系的結束，她將不遺余力地出演，盡心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是夜，雯收到一條短信，是前領導發來的，“下個月移民加拿大，臨走前聚聚吧。”正在孕期的雯本想推辭，但想到前領導過去對她的種種好，更想到兩人的故事也許將就此結束，“好，我一定出席。”她回。

在每一個可能告一段落的時刻，她都不想在幾年、幾十年后抱憾了。

（摘自《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