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
跑步進入我的日常生活,是在1982年的秋天。
剛剛成為專業小說家那會兒,我首先直面的問題,卻是如何保持身體健康。過上了從早到晚伏案寫作的生活,我的體力逐漸下降,體重則有所增加。
跑步有好幾個長處,不需要伙伴或對手,也不需要特別的器具和裝備,更不必特地趕赴某個特別的場所。因此,在眾多體育項目中,我幾乎毫不猶豫地——也許是別無他選——選擇了跑步。
開始我跑不了太長的距離。二十分鐘,最多也就三十分鐘左右,便氣喘吁吁地幾乎窒息,心臟狂跳不已,兩腿顫顫巍巍。然而堅持跑了一段時間后,身體積極地接受了跑步這事兒,與之相應,跑步的距離一點一點地增長。跑姿一類的東西也得以形成,呼吸節奏變得穩定,脈搏也安定下來了。
每天堅持運動,適合自己的體重自然而然確定了下來,肌肉也開始顯現。隨即,吃的食物也一點點發生了變化,食物以蔬菜為主,蛋白質主要靠吃魚攝取。
我是那種易于發胖的體質。我太太卻不管吃多少,不做運動,也根本不會變胖。我常常尋思:“人生真是不公平啊!”一些人很努力卻得不到的東西,有些人無須努力便唾手可得。
不過細想起來,這或許是一種幸運。比如說,我這種人為了不增加體重,每天得劇烈地運動,留意飲食,有所節制。何等費勁的人生啊!然而倘使從不偷懶,堅持努力,代謝便可以維持在高水平,身體愈來愈健康強壯,老化恐怕也會減緩。什么都不做也不發胖的人無須留意運動和飲食,因此每每隨著年齡增長而體力日漸衰退,肌肉便會松弛,骨質便會變弱。什么才是公平,還得以長遠的眼光觀之,才能看明白。
我說起每天都堅持跑步,總有人表示欽佩:“你真是意志堅強啊!”然而老實說,我覺得每天堅持跑步跟意志的強弱,并沒有太大的關聯。我能夠堅持跑步二十年,恐怕還是因為跑步合乎我的性情,至少“不覺得那么痛苦”。人生來如此,喜歡的事兒自然可以堅持下去,不喜歡的事兒怎么也堅持不了。
“我不是人,是一架純粹的機器,所以什么也無須感覺,唯有向前奔跑。”在百公里長跑比賽時,我這樣告誡自己,幾乎一心一意地想著這幾句話,堅持了下來。倘若我認為自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也許就會在途中因為苦痛而崩潰了。
就這樣,我堅持又堅持,總算跑了下來。當我跑到75公里處,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倏地脫落了,簡直就像穿透了石壁一般,身體一下子鉆了過去,來到了另一面。
此后什么都不必考慮了。順其自然,聽之任之,便有某種力量推動我前行。
在通過75公里的關卡時,許多人與我相反,速度猛地下降,或是放棄跑步改為步行了。從這里至終點,我大約超越了200人。自己處于這深刻的疲勞中,將這疲勞全盤容納,還能扎扎實實地繼續奔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這更高的愿望了。
我陷入了類似自動駕駛的狀態。這么繼續下去,只怕過了100公里我還能跑。跑到最后,不僅是肉體的苦痛,甚至連自己到底是誰、此刻在干什么之類,都已從腦海中消失殆盡。在這里,跑步幾乎達到了形而上學的領域:我跑,故我在。
當跑進了最后漫長的花園跑道時,這種心情變得尤其強烈。跑法近似進入冥想狀態:我是我,又不是我。身處其中,我擁抱著異常靜謐的幸福感。
盡管如此,當我跑過終點線時,還是從心底感到了高興。心頭涌過一陣熱浪,右手緊握成拳,揮向空中。
我就這樣開始了跑步。33歲是我當時的年齡,還足夠年輕,但不能說是“青年”了。這是耶穌死去的年齡,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凋零從這個年紀就開始了。這也許是人生的一個分水嶺,在這樣的年齡,我開始了長跑者的生涯,并且正式站在了小說家的出發點上——雖然為時已晚。
作家思路
1.成為專業小說家那會兒,“我”過上了從早到晚伏案寫作的生活,體力逐漸下降,體重則有所增加。
2.“我”明白跑步的好處,開始跑步,在跑步過程中也曾有過思想斗爭,但還是一而再地堅持了下來,開始了長跑者的生涯。
學寫文章
作家運用以小見大的寫作手法,通過描寫跑步這件平常事,結合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的經歷,寫出了對人生的感悟,而倒數第一段中的“我開始了長跑者的生涯”這句話也表明了作家對文學寫作的態度:在文學創作道路上繼續長跑下去。揭示文章主題,寓意深遠。
每一種創傷,都是一種成熟。
若什么都不舍棄,便什么都不能獲取。
你什么時候放下,什么時候就沒有煩惱。
死并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認識自己,降伏自己,改變自己,才能改變別人。
剛剛好,看到你幸福的樣子,于是幸福著你的幸福。
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
福報不夠的人,就會常常聽到是非;福報夠的人,從來就沒聽到過是非。
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