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

已經好幾天了，艾瑞兒每天都會偷偷拿出她前兩天在儲藏室里發現的時空管，那里記錄著這個家庭過去的生活片斷。其中有這樣一幕：艾瑞兒和爸爸、媽媽一起坐著一條游艇，在一條美麗的河中順激流而下；艾瑞兒那無憂無慮的小臉上洋溢著歡笑，她黑色的長發在水花中向后飄起。父母用雙臂緊緊擁抱著她……然而，事實是她從未與父母一起坐過游艇，那個女孩只是以前的一個艾瑞兒。

前門重重地響了一下。艾瑞兒趕緊把時空管塞到床墊下然后拿出素描簿，在膝上放好，繼續畫那匹小馬。

“艾瑞兒？”母親的聲音通過室內電話的揚聲器傳了過來。

艾瑞兒應了一聲：“是的，媽媽。”

“別總是‘是的，媽媽、‘是的，媽媽的，你很清楚現在幾點了，小姐。”艾瑞兒看了一眼墻上的水晶鐘：四點了。她連忙把素描簿放好，然后來到客廳里。

她母親坐在那兒，看上去很不滿：“你該上音樂課了，但你遲到了三分鐘。你要多練三十分鐘作為補償。”

艾瑞兒迅速坐下，莫扎特的樂曲馬上飄入耳朵。母親在旁邊看著她。她把這首曲子彈了一遍又一遍，但偶爾還是會彈錯。一小時的音樂訓練結束了，那附加的三十分鐘也彈完了，艾瑞兒很快又得回到現實中。

“真不知道你出了什么毛病。”她母親抱怨道，“你過去彈得比現在還好。”

艾瑞兒明白了：在她之前的某一個“艾瑞兒”鋼琴彈得比她好很多，但母親永遠也不會親口說出這一點。“好了，現在去把作業做完。”

艾瑞兒退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拖出一個紙盒子。盒里裝滿了她幾天前從儲藏室里找出來的東西：舊照片、時空管、信件等。艾瑞兒躺在床上，思索著她的朋友麗莎對她說過的話。

“你已經十歲了，而你父母還沒有告訴過你，你究竟是第幾個？”麗莎紅撲撲的小臉上滿是驚訝。“我父母早就跟我說過了。”麗莎打開書包，抽出幾張舊照片，“我是第四個。”

艾瑞兒看著麗莎那些照片。一張是在馬戲團里，一個比現在年紀小得多的麗莎正坐在一頭小象上；另一張是一個大點兒的、留著短發的麗莎，穿著一件已經過時的衣服正在微笑。

“這不都是你的照片嗎？”艾瑞兒把照片還給麗莎，“我還是不明白。”

“這些都是其他的‘麗莎，不是我。我從沒去過馬戲團，也沒梳過短發。”麗莎使勁地晃著頭，“唉，你父母什么都不告訴你。”

“到底這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麗莎說，“就好像你父母買回一臺機器人，之后它壞了，他們就把它送回去，換了一個新的回來，你我就像這種機器人一樣。”

這時艾瑞兒開始有些明白了：“就像換貨。”

“是的。”麗莎說，“你知道你是第幾個嗎？反正沒人想當第一個。因為父母總是對第一個最不滿意。”

回家后，艾瑞兒把儲藏室翻了個底朝上，找出了一盒子的照片和時空管。里面記錄的事她都沒做過，那些衣服她都沒穿過。照片里所有的“艾瑞兒”看上去都跟她一模一樣，可她們不是她。僅從照片上看，她無法斷定到底有過多少個艾瑞兒，但其中一個顯然比她還大呢。

晚上七點鐘，廚房開飯，她父親已經回來了。他總是在晚飯時間回來。

機器人保姆把雞湯盛上來，艾瑞兒喝湯的姿勢很正確，總算沒有惹她母親發脾氣。她看了看父親，覺得也許這是她提問的最好時機了。

“爸爸，”她輕輕地問道：“我是第幾個？”

“什么？”她父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滑稽，又有些驚訝。

“您知道的，在我之前有幾個艾瑞兒？”

“這是誰告訴你的？”她母親的臉如同他們昨天買回的椅子一樣白。

艾瑞兒一下下撥弄著盤子里的雞肉：“麗莎說她是第四個。”

母親怒氣沖沖地看著父親，站起來，把白餐巾丟到地上，離開了餐廳。

“麗莎的父母什么都告訴她了，爸爸，”艾瑞兒偷偷地看了她父親一眼，“我也是一樣的嗎？”

父親就坐在那里盯著艾瑞兒的臉，不知道在想什么。艾瑞兒又吃了一口火雞，然后做了個鬼臉：“太咸了，”她說，“你要換一個機器人保姆嗎？”

“不！”父親輕輕答道：“我能修好它。”

“其他那些艾瑞兒怎么樣了？她們去別人家做女兒了嗎？”

“她們回到把她們送來的那家醫院去了，然后我們就有了你。”

“你們還要再換一個我嗎？我覺得，媽媽對我不是很滿意。”

“不！”

艾瑞兒忽然不覺得餓了，她離開座位走向父親。父親伸出雙臂擁抱住她，把她緊緊摟在胸前：“因為，”他有力地低聲說道，“你是我們的女兒。”他的臉上流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