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舟
我寫過兩屆世界杯的專欄,而直到昨天,才看了有生以來第一場現場球賽,上場球員有我喜愛的德國球星厄齊爾。我是德國隊的偽球迷,雖然法國隊踢得更優雅好看,可是大部分女球迷都是德國隊的。雖說男人比較理性,但女人總是對的。
通往球場的地鐵里擠滿了人,大部分都穿著巴西球衣,我假設他們都是巴西人。巴西人有著世界上最復雜的長相,他們幾乎算是白人,卻又有點黑,五官還有點像亞洲人,比如巴西球星內馬爾,某些角度很像何潤東。
德法比賽的球場在可容納八萬人的馬拉卡納球場。這里座無虛席,視線最好的一等票早就被炒到了五千美元一張。
我和零星幾個德國球迷一起,坐在十幾排法國球迷中,這嚴重阻礙了我在比賽過程中表達自己的真實看法——好在作為偽球迷,我也并沒有什么看法。法國球迷唱歌尖叫和噓聲不斷,而我前排的德國球迷只是在德國隊每個射門動作后安靜而禮貌地鼓掌,就像剛聽完領導致辭。
比賽剛過了十五分鐘,德國隊的胡梅爾斯就頭球進球。接下來的比賽緩慢而溫和,現場過于炙熱的陽光讓我懷疑場上的球員已經曬蒙了,法國隊制造了更多的射門機會卻一個球也沒進,本澤馬表現并不差卻也沒有反敗為勝。
法國隊最后終于換上了吉魯,在周圍人七嘴八舌地用法語或者葡萄牙語討論戰略戰術的時候,我孤獨得竟然有一瞬間非常想念劉建宏。
現場看球最大的好處在于可以隨意選擇視線的定點,比如在比賽中間沉悶的二十多分鐘里,你可以選擇一直盯著諾伊爾的翹臀。
比賽結束之后,我和坐在草地上不愿起來的法國隊一樣,久久不愿意離開賽場——我不是傷感于法國隊的眼淚,而是因為這是我人生中和這么多長得好看的男人最長的相處時間。據說這是一場難看的比賽,可是我找到了世界上消磨90分鐘最好的方式。
有球賽的日子里,地鐵回程是免費的。車廂里擠滿了球迷,他們拍打著車廂頂唱著聽不懂的歌,根據各種手勢和表情的拼湊,我猜測歌詞大意是:“阿根廷你們沒戲的,哥倫比亞也請一起滾回家。馬拉多納啦啦啦。”
出了地鐵,傍晚的里約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
地鐵站臺空無一人,街道變得極其安靜,讓人懷疑是經過這幾天從早上六點就開始的喧鬧,讓人有了暫時性失聰。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酒店的房間亂糟糟了一天沒有人打掃,地上扔著吃了一半的炸面包。
街上的人全部去看下一場比賽:巴西對哥倫比亞。比賽沒有在里約舉行,而是在福塔雷薩的卡朗特朗體育場——因為巴西歷史上從來沒有在那個球場輸過球。
我去了里約最負盛名的海灘科巴卡巴納,那里有個巨大的球迷廣場,所有買不起球票的人們都擠在那里看大屏幕。比賽還沒開始時,我被擁擠在幾乎最外一層,每一次人群的歡呼涌動都讓我倒在了不同的柔軟而龐大的肉上。
比賽快開始了,巴西國歌演奏時,鏡頭沒有對準球員或者教練,而是長久地聚焦在一個熱淚盈眶的小男孩臉上,他的臉上涂著油彩,晶瑩的眼淚不斷地涌出,所有人的歡呼和吶喊好像剎那變得安靜,世界上最吵鬧的運動之一,忽然成為某種靜謐而神圣的儀式。
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是個真正的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