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B—5移民通道：牛肉廠太坑爹！

金姬

如果評選史上最坑爹的美國EB-5項目，中國讀者的第一反應也許是2013年初被美國證監(jiān)會（SEC）以涉嫌證券欺詐控訴的芝加哥會議中心項目，當時牽涉到294名投資人，中國人占大多數(shù)，投資總額高達1.45億美元。但不要忘了，由于絕大多數(shù)資金被及時凍結(jié)，每位投資人最終都拿回了50萬美元。

相比之下，美國南達科他州北方牛肉加工廠（Northern Beef Packers，以下簡稱NBP）才算真正的“慘不忍睹”——項目于2013年7月宣布破產(chǎn)，2014年4月南達科他州破產(chǎn)法院終審判決NBP以1200萬美元現(xiàn)金的形式賣給了擁有第一順位抵押清償權的白橡基金，而120位中國EB-5投資者的6000萬美元則血本無歸，永久綠卡也打了水漂！

《新民周刊》曾于去年8月報道過NBP（詳見《移民美利堅，夢斷牛肉廠》），當時感嘆這一被當?shù)卣疅崤醯拿餍荅B-5項目合法合規(guī)卻不走運。隨著與NBP有關的前美國官員理查德·本達（Richard Benda）去年10月自殺，“劇情”峰回路轉(zhuǎn)——南達科他州前州長邁克·朗茲（Mike Rounds）正在為今年11月中期選舉準備進軍參議院，如今卻要先解釋清楚自己當初為何為NBP“一路開綠燈”；今年8月底，70位投資NBP的中國人決定控告南達科他州區(qū)域中心（SDRC）負責人約普·伯倫（Joop Bollen），他們認為南達科他州前政府官員和伯倫“共謀”忽悠了中國投資者，如今不得不參與一場結(jié)果未卜的漫長訴訟。

NBP的失敗，代價太沉重。

自殺疑云

2013年10月22日，59歲的南達科他州旅游發(fā)展部前部長本達被發(fā)現(xiàn)中槍死于親戚家的農(nóng)場中，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槍擊已發(fā)生2天。隨后，南達科塔州總檢察長馬迪·杰克里（Marty Jackley）公開透露此前正對本達進行腐敗調(diào)查。

原來，去年4月，杰克里開始調(diào)查本達2009年12月和2010年3月兩次前往中國的行程。本達當時是共和黨人、南達科他州州長朗茲任命的南達科他州經(jīng)濟旅游發(fā)展部部長，他前往中國的目的是推廣NBP這一EB-5項目。在此后的兩年多時間里，120位中國投資者向NBP投入了6000萬美元，加上中介費和律師費，每人平均在NBP的EB-5項目上花費55萬美元。

朗茲于2011年卸任州長后，本達也離開州政府，到SDRC負責NBP項目的運作。杰克里調(diào)查顯示，本達涉嫌在前往中國的公務旅行中多報開支及不當挪用南達州政府批給NBP的款項，涉及金額55萬美元。據(jù)悉，在本達死前，當局已擬好了逮捕令，罪名為重大盜竊。

本達被認定為“自殺”。根據(jù)驗尸報告，本達將一把霰彈槍綁在樹上，再用一根棍子撥動扳機，子彈擊中腹部導致身亡。美國媒體整理出“自殺論”的諸多疑點：本達被發(fā)現(xiàn)時，目擊者稱其腹部有 “一個彈孔”，而非霰彈槍造成的大型創(chuàng)口；現(xiàn)場沒有任何血跡；本達的親戚稱他生前心態(tài)很好，也沒有留下任何絕命書……

有南達科他州州議員要求法院傳SDRC負責人伯倫出庭，以此了解NBP這一項目有多少問題，但該提議被政府運作和審查委員會（GOAC）否決。今年4月，有參議員候選人譴責前州長朗茲利用EB-5項目斂財，浪費納稅人數(shù)百萬美元，只為獲得中國移民的錢。今年9月，一名記者要求當局披露關于本達死訊的更多信息，但南達科塔州巡回法庭以上述信息涉及死者家庭成員的隱私為由駁回了該請求。

政治貓膩

有關本達之死的最終調(diào)查報告將于今年12月公布。但他推廣的NBP的確存在貓膩。本達生前因以自己南達科他州旅游發(fā)展部長的身份到中國推介這一項目，使眾多中國投資者相信NBP有政府“背書”。

事實上，在美國政壇“長袖善舞”的伯倫，不僅拉來前州長朗茲不遺余力地支持NBP，也和前美國移民局官員成為生意伙伴，確保NBP的EB-5雪球越滾越大。

在朗茲出任南達科他州州長的前一年，他認識了荷蘭裔美國人伯倫。一年后，朗茲上任不久就建立了“旅游發(fā)展部”，而籌備工作就是伯倫幫忙張羅的。伯倫當時已經(jīng)是“南達科他州國際商業(yè)學院”（SDIBI） 負責人，SDIBI其實就是一個區(qū)域中心。

根據(jù)1990年由美國國會制定的EB-5移民法案，規(guī)定外籍投資人可通過該計劃對美國可創(chuàng)造至少10個就業(yè)機會的企業(yè)投資50萬（目標就業(yè)區(qū)）或100萬美元，即可獲得美國永久居留權（“綠卡”）作為投資的回報。每年的簽證上限為1萬。投資人一般是通過美國聯(lián)邦政府認證的“區(qū)域中心”投資，區(qū)域中心再成立各基金，把投資款項以貸款或入股的形式投入到可為美國創(chuàng)造就業(yè)的各企業(yè)中。

作為南達科他州唯一一家美國移民局認可的區(qū)域中心，伯倫自然就包攬了州內(nèi)所有的EB-5項目。2004年，伯倫向美國移民局申請南達科他州為“目標就業(yè)區(qū)”，既“高失業(yè)率”的“偏遠地區(qū)”，這樣就意味著EB-5的投資門檻從100萬美元降至50萬美元，可以更大限度吸引外國投資者。而裁定這一申請的聯(lián)邦移民局官員莫里·貝雷茲（Morrie Berez）幾年后退休，成為一名EB-5咨詢師，伯倫是他的客戶之一。

2005年，上任2年的州長朗茲希望家鄉(xiāng)南達科他州能夠享譽世界，一拍腦袋就推出了“牛肉認證項目”。這一項目是在整個州內(nèi)進行肉牛從出生到屠宰的追蹤機制，并把肉價預先支付給牛肉生產(chǎn)者。這就意味著養(yǎng)牛戶不用把牛送到州外屠宰場了。這一項目的關鍵就是在州內(nèi)建立一座現(xiàn)代化的牛肉加工廠，NBP項目由此上馬。

2006年，朗茲任命本達為旅游發(fā)展部部長，后者之前是一家經(jīng)濟發(fā)展組織的負責人，他的工作內(nèi)容之一就是幫助伯倫吸引外資投到南達科他州，NBP是重中之重。

從2007年10月開始，伯倫開始為NBP招募EB-5投資者，每個人投資50萬美元，希望2年后能夠因為在當?shù)貏?chuàng)造了10個就業(yè)機會而拿到綠卡。到了2008年，金融危機的影響讓NBP成了爛尾工程。即便伯倫募集到了66名韓國EB-5投資者的3300萬美元，NBP仍然有很大的資金缺口。

2008年，SDIBI更名為SDRC，伯倫始終身兼數(shù)職：負責人、秘書和財務。2009年，本達和伯倫簽署一份5年期協(xié)議，授權SDRC作為南達科他州EB-5項目工作的管理和推廣方，合同提到SDRC的一些EB-5收費可以被州政府免稅，NBP就是其中之一。

無米下鍋的NBP在2009年把之前的韓國EB-5投資者變成有限合伙人，其中一個名叫Oshik Song的韓國商人出任普通合伙人，和69位韓國同胞共同擁有NBP公司41%的份額。在資深美國移民律師劉宇看來，NBP這一項目如同“擊鼓傳花”，融資一波接一波，最后砸在了中國人手里。

2009年末，SDRC在伯倫的推廣下成立了“南達科他州投資基金”（SDIF），吸引投資者通過書面材料投資，包括由SDRC和伯倫以及他們的律師起草的保密備忘錄。后來的120位中國投資者就是在這個時候陸續(xù)加入的。

大多投資NBP的EB-5中國申請者從未到過南達科他州，他們對于NBP的了解的唯一來源都只是SDRC。此時的NBP早已資不抵債。SDRC在南達科他州的另一個項目——Veblen東方乳品（Veblen East Dairy）也已宣告失敗，EB-5投資者財卡兩空。此外，SDIF和第三方負責監(jiān)管基金的加州Hanul律所存在商業(yè)關系和利益沖突——2009年9月 成為NBP普通合伙人Oshik Song所擁有的韓國公司就是Hanul律所的大老板，Song本人也和之前失敗和乳品廠項目有生意往來。

2010年，新一屆當選政府決定拆分旅游發(fā)展局，本達下海去了SDRC負責NBP項目。籌備6年的NBP于2012年9月開始試營業(yè)，與每天處理1500頭牛的目標相比，NBP在運轉(zhuǎn)狀況最好時每天也僅處理不到500頭牛。同該項目向投資人承諾的創(chuàng)造就業(yè)目標相比，NBP的實際運作相去甚遠。去年4月，NBP解雇了上百名工人，針對本達的調(diào)查也由此啟動。5個月后，南達科他州州政府終止了與SDRC的合同，并聘請第三方審計，本達在審計開始半個月后離奇死亡。

有證據(jù)顯示，2010年12月朗茲曾簽了一張100萬美元支票給NBP，而本達在2011年1月自己離職后才把支票親手帶到NBP，NBP隨即轉(zhuǎn)了55萬美元到SDRC的第三方保管賬戶。而這筆錢正是用于支付本達在SDRC的年薪。

本達死后，朗茲表示對自己老部下的違法行為一無所知，一再強調(diào)NBP等EB-5項目在經(jīng)濟不景氣時代為南達科他州提供了無法估量的資金支持。而伯倫始終拒絕出庭作證，只愿書面回答法庭有關本達之死的調(diào)查問題。伯倫的律師表示：“媒體刊發(fā)了許多不正確、誤導的EB-5項目文章。伯倫先生不希望卷入圍繞NBP的政治紛爭?！?/p>

漫漫維權路

如今，70位中國投資人拿起法律武器，希望伯倫和SDRC至少能夠彌補他們的經(jīng)濟損失。他們的代理律師倫巴迪（James. A. Lombardi）指出，NBP的EB-5項目的發(fā)售備忘錄有誤導投資者的嫌疑。“當NBP在中國向投資者兜售EB-5投資時，NBP已背負約1300萬美元的財產(chǎn)優(yōu)先抵押權，另拖欠了10萬美元的地產(chǎn)稅。”

早在2011年10月，就有4名中國EB-5投資者起訴SDRC和伯倫。美國律師文斯·羅什（Vince M. Roche）在起訴書中指出，這四人是NBP的有限合伙人，每人投資了53萬美元?！巴顿Y者們英語不佳。SDRC提供的主要材料有中英文兩個版本，但中文版本的內(nèi)容并不準確和完整，只揀好聽的說，沒有提到任何風險或已經(jīng)存在的問題，有誤導嫌疑?！眲⒂钐嵝褟V大投資者，EB-5項目越是包裝精良、充滿溢美之詞就風險越高，“好的項目往往很簡單，但乍一看不夠吸引人?！?/p>

最終，4名中國投資人與SDRC達成一致后撤訴，拿到了有條件綠卡。至于是否拿到永久綠卡就不得而知了。

據(jù)悉，投資SDRC LP6債權的70位中國投資人通過臨時綠卡申請，前往美國。目前只能不斷向移民局申請臨時綠卡延期，同時組織律師團發(fā)起訴訟。而NBP還在這70人之后又在中國招募了50位LP9投資者，這批人因為牛肉廠破產(chǎn)連臨時綠卡都沒拿到手，50萬美元投資也有去無回。

倫巴迪律師指出，NBP一案追溯期為六年，因為發(fā)售備忘錄是2009年11月提出的，所以訴訟不能晚于2015年11月。訴訟將分成兩個部分，一是針對SDRC的訴訟，另一個則專注于投資者的移民問題。移民局目前仍在審視LP6投資者的綠卡申請。由于NBP破產(chǎn)之前曾運作過一段時間，它所創(chuàng)造的直接和間接就業(yè)或許能夠符合申請永久綠卡的標準。

而另外50位連美國都去不了的中國投資者，維權就更難了。

與此同時，破產(chǎn)后的NBP更名為新安格斯工廠（New Angus Plant），新廠長庫伯（Doug Cooper）樂觀的表示，希望工廠在未來可以雇用600名工人，每天處理1000頭牛。與NBP時代相比，新廠的目標下調(diào)了許多。無論它的未來如何，這家位于美國南達科他州布朗縣（Brown County）阿伯丁市（Aberdeen）的牛肉加工廠都與中國投資者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