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上下盤棋

孟暉

最近到揚州玩了幾日，聽當地出租汽車司機說，不久高鐵就會直通揚州了。到那時，這座古城的山水美景一定會吸引海量游客前來，而且大家多半會改變策略，不再甘于繞著瘦西湖、個園、何園匆匆跑一圈就離開。相反，很多人將更愿意住下來，在這里度個或長或短的假期。

也就是說，一旦高鐵開通，揚州勢必從“旅游城市”轉變為“度假休閑城市”。那么，這是不是意味著一座城市自身也該有意識地轉型？說起來，歷史上的揚州人可是特別會玩，會享受，并且還特別善于把玩、享受與商機結合在一起。我每次翻閱《揚州畫舫錄》，總是被其中休閑娛樂活動高度商業化這一點吸引，喜歡向朋友贊嘆清代揚州“第三產業”的驚人成熟。

隨便舉一例，有個叫朱標的人善于種花養魚，他在史可法祠旁營造了一所叫做“柳林”的小園，園內培植四時花木，當時城中富家大戶講究一年四季室內陳設鮮花，大多都是由柳林園供貨。該園還陳列著大魚缸，蓄養各色名種金魚，供游客購買。園中的十多間房舍則辟為“柳林茶社”，可想而知，這家茶社是以花卉與金魚兩大特色吸引客人，大家來到這里不僅可以喝茶吃點心，還能免費欣賞花魚，當然有興致逗留。

再如，一位林姓老太太把一處花園舊址改為茶坊“合欣園”，經營得很成功，于是在園內又建起十余間二進的客房，前一進作為客廳，后一進作為臥室，供游人臨時租賃。這座“精品酒店”居然起了個很書卷氣的名字叫“秋陰書屋”！

不過，尤其值得稱道的是清時揚州的游船業。當時，私人經營的商業化游船分為多種，最高檔者稱為“畫舫”，其次則有“沙飛船”、小劃船，可以照顧到各個階層的需要。船上均可以擺放多套桌椅，所以當時有身份的揚州人喜歡在這樣的游船上設宴請客，事前要正式向與宴者發出請柬，寫明“湖舫候玉”，是彼時的隆重待客方式之一。

圍繞著游船，興起了一整套發達的服務業。其中最醒目的一項是“歌船”，亦即載有曲藝藝人的表演船。富有人家在乘畫舫出游的時候，往往同時租訂一艘歌船，游湖時，歌船采用倒行的形式，讓船頭與畫舫的船頭相對，藝人們置身在歌船上，面對畫舫中的賓主表演各種曲藝節目。

圍繞游船業的餐飲服務也十分靈活。三種規格的游船中，只有沙飛船帶有廚房，于是畫舫的租客還可以同時租一只沙飛船，并且聘請一位專業廚子。這位廚師會備好一切食材工具，帶著助手，到沙飛船上整治飲食。因此，當時最豪華的游湖排場便是——畫舫居中，前有倒行歌船笙歌悅耳，后有隨行廚船炊煙輕起。

另外，醉白園、青蓮社、聽簫館等郊外飯館散落于各處宜人風景中，也是乘船出游者的好選項。更有趣的是，船客還可以事先向城中的飯店訂菜，傍晚時，飯店會派人將飯菜直接送到大堤上，再由船上的客戶取走。

游船的經營者們深知，絕不能讓船上客人感覺無聊，所以畫舫、沙飛船還很周到地備有紙牌、麻將、圍棋等消遣物。揚州人也真是富有雅趣，喜歡坐在畫舫中下圍棋，“明天到湖上約一局？誰輸棋誰請客！”當時甚至流行以付酬金的形式約請圍棋名手來船上，于湖光水色間享受弈戰的樂趣。租條豪華游船，只為在水光晴好當中過把棋癮，當真是“低調奢華有內涵”啦。

逢到熱鬧的節日，還會有插花高手租賃畫舫，在舫內現場表演插花，稱為“花船”。這種場合的插花全憑花藝師靈感發揮，往往會出現花枝意態清奇的佳作，不僅過程給游客以賞心悅目的享受，而且成品隨即高價出售。

在今天，“花道”重新在有教養人士當中風行，是否能在瘦西湖上再現當年畫舫插花的盛事？如此簡單的復古也許缺乏可行性，不過，應該想到的是，在今天，像揚州、杭州這樣以山水園林聞名的古城，在發展現代旅游休閑業的時候，不妨注意歷史上的經營經驗，從而煥發新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