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心怡
我討厭貓科動物,所以理所當然地討厭這只貓。不過我還是得承認,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一只貓,我不知道它的品種,只知道它背上披著光亮的黑色的皮毛,但脖頸到肚皮卻是白色。經典的黑白,它從骨子里就優雅美麗。它還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總是直直看著我,對于那個又小又頑劣的我來說或許我對它不是討厭,而是一種懼怕,對黑色、對沉寂、對老者的懼怕。
小時候,鄰居都是養狗看家,我不明白弟弟家為什么要養一只貓。它是在弟弟的媽媽——我的阿姨懷孕時到他們家的,它見證了我和弟弟前后相隔6個月出生,那時它也才一歲多。但它絕對不是我兒時的玩伴!我怎么也忘不了在一個明媚的下午,我在弟弟家與它面對面時,它胸前那被染紅的毛和它嘴邊垂出的那細細長長灰灰的一根時不時會甩動一下的東西,那是只老鼠!那時我才三四歲,被嚇哭了。孩子是健忘的,會忘記為什么哭,可是忘不了那深深的厭惡。
阿婆,也就是弟弟的奶奶總是夸它,那時小,也不敢反駁長輩的話,只是淡淡地在心里想這貓哪里好了!我介懷于它漸漸變成了一種習慣。
討厭它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討厭它總是會默默地跟在我和弟弟的身后。那時和別的孩子出去玩耍,他們都會帶著自己家的狗狗出來,而我和弟弟身后卻跟的是只貓,總讓我覺得有些底氣不足。在那些我最歡快、明媚的童年游戲場景中,它永遠都在一旁,像個慵懶的女王伏在陽光之下,瞇著眼睛,靜靜地卻又緊緊地看著我和弟弟。
那時我頑劣至極、老是帶著弟弟闖禍,且時常教弟弟編一些謊話來欺瞞大人。但孩子畢竟是孩子,謊話總是被當場戳穿。而更多的時候是闖禍當場就被抓住,而且幾乎每次都是因為它偷偷跑回阿婆家,后來阿婆只要一看到它獨自回了家,就明白我和弟弟又不知道在何處闖禍了,便開始四處尋我們,十有八九會抓到我們的小辮子。它越發地令我討厭,因為在我看來我那時所受的責罰都是因為它的告密造成的。同時我也開始收斂,不再頑劣。
在10歲那年,我搬家了。徹徹底底遠離了關于童年的一切。也包括它。我淺淺松了口氣,終于可以再也不用看到那時時刻刻跟在我身后的黑影了。每次我做危險的事情、每次我撒謊時,我都會感到有黑影在注視我,讓我不得不放棄。
半年后,我去弟弟家一趟。我又一次看見了它。那是在初春,太陽極好,它蜷在弟弟家門口瞇著眼、假寐。它變胖了,弟弟說它老了,不怎么愛動了,自然就胖了些。它身旁擺放著幾盆阿婆種的多肉植物,突然讓我想起多年前阿婆說過的一句話“沒想到這么好看的貓竟這般好養活。”是啊,這么多年來每日吃著一些剩飯就好,像極了好養活、有生命力的多肉植物。年老的它看起來還是這么優雅,或許是我擋住了它的陽光,它睜開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就這樣盯著我,目光有些渙散,在太陽下,好像笑了。
我從未這樣認真、客觀地看過它。它的毛發還是像以前那樣油亮,真的是很漂亮。它好像很少發出聲音,仔細想想,除了有次過家家時差點引發火災之外就沒有再怎么清晰地聽過她“喵喵喵”地叫了。它大多數時候都輕手輕腳跟在我身邊。它是只貓,但它也會做保護家園的事,會警惕陌生人。而當我看到它的肉墊時,便有一種酸澀涌上我心頭,它到底跟著我和弟弟走了多少路!那應是粉嫩、柔軟的肉墊,變得黑黑的、硬硬的,像傷疤一樣附在它的爪子上,這些都是它一生走過的路留下的痕跡。
我13歲那年,阿婆說,它不見了。可能被人抓走了,也有可能是知道自己老了,便離去了。他們說,貓14歲相當于人72歲。
他們也說,貓有九條命。
而我,依舊不喜歡貓科動物。但我希望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它真的有九條命,陪伴另一個孩子一起出生、為他老去,老者不老、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