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布雷克——地球最古老的城市

亞歷山大·果爾揚基

在過去的10年里，敘利亞境內的考古工作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在那里，考古學家挖掘出了極其豐富的新石器和青銅時代的文物。今天我們的話題是一座被埋沒的古城——泰爾.布雷克。在探測這個古城的第一批人員中，還有英國著名偵探推理小說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

敘利亞北部地區有一座被人遺忘的山丘，在它的地下，捂著一座古代城市——泰爾·布雷克。這座城市甚至讓名城耶利哥也顯得遜色。耶利哥一直被認為是世界上最早的城市。

驚人的發現

敘利亞北部，40米高的人造山丘下，泰爾·布雷克，古代文明的垃圾在這里堆積了幾乎8000年。公元前6000年，這里就有人居住。公元前5000年中期，這里就已經發展成了一座城市。

1934年，英國考古學家馬克斯·麥羅萬發現了泰爾·布雷克，對它進行了為期3年的挖掘考察。他的妻子阿加莎·克里斯蒂，著名作家，成了他的助手。她負責記錄考古發現、清除浮土、拍攝等雜活。不愧為一位了不起的推理偵探小說作家，克里斯蒂憑借她的特殊嗅覺，挖到了泰爾·布雷克的一座古丘。“對女人來說，考古學家是最好的男人，要知道，你越老，他就越喜歡。”這句有名的笑話就來自這位聰明的女作家。

1976年，英國考古學家再次赴這座長600米、寬300米的山丘考察。當時，他們錯誤地認為這里只是個5000年前的不大的人類聚居地，遠不是座城市。同一時期，在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間的美索不達米亞已經出現了一批早期的城市，烏魯克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它位于這座山丘以西7千米處（見《飛碟探索》2013年A8、A9期）。他們判斷，泰爾·布雷克聚居地完全從屬于這些大城市，比如烏魯克。憑一些不完全確定的情況，他們隨便給它起了個名字——“泰爾·布雷克”。但是，2006年后，歷史教科書中有關泰爾·布雷克的那頁突然被刪掉了。

始于敘利亞北部的新一輪考古迫使歷史學家接受了新的觀點：泰爾·布雷克也許是地球上最為古老的一座城市。就在那座人工堆起的山丘下，考古學家發現了居民區遺址。這可是一項出人意料的發現。這一聚居地的一座古屋大約修建于公元前4500年。僅憑這一項，就足以改寫以往的考古編年史。要知道，蘇美爾最大的一座古城烏魯克的城市建筑要比泰爾·布雷克晚3到5個世紀。

另一個驚人的發現是，泰爾·布雷克不僅是個古老的聚居地，更是一座城市。這里出土了并不簡單的缽，還有大量的動物骸骨。正像考古學家所推斷的，他們掀開的是古代一些小客店的廢墟。這正是城市通常應具備的建筑——這里的居民不光要玩得好，還要求吃得好。

這座城市里生活著貧苦的居民，還有富人。考古學家找到了一些珍貴的文物，如用大理石和黑曜巖制作的大高腳杯。杯具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黑白光芒，顯得格外貴重。聚居地的一片平地上，小屋間隔出現。城市矗立在物資豐富的山頂，其中也住著可憐的貧民。泰爾·布雷克這座山丘已經呈現出一般城市的概貌。市民中貧富差距和社會分工十分明顯，也有公共設施——任何城市都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只是沒有發現最為重要的證據——證明其文明程度的文字。

在烏魯克，文字是政權的工具。字母和數字可以幫助上層統治者監督和統治疆域、維護秩序、在臣民中分配食物。刻在蘇美爾人的黏土表格上的記號，永久地提醒拋棄自己妻子的男人“交付一米納（古代一個重量單位——譯注）的白銀”，而割掉別人鼻子的人“交付三分之二米納的白銀”。埃及的莎草紙則是真正的會計本，記載尼羅河的居民每年進貢給宮廷和寺廟的財物數量，“農夫提交谷物460900袋，亞麻71000捆”。這種情形在古代的東方各國非常普遍，在泰爾·布雷克卻沒有。

這里是如何組織社會化工作的？關于這點，揚·瓦阿爾肯·麥耶爾推測：“這個問題很復雜。很明顯，他們采用的是另一種方式，而不是文字。”支持這種觀點的還有英國考古學家阿烏古斯達·馬克馬鴻，他負責近年來泰爾·布雷克的挖掘工作。他說：“文字在南美索不達米亞形成大都市的進程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但在其北方平原地區就沒什么影響了。”顯然，城市歷史的產生并不是以往所認為的只有一種模式。居住在南美索不達米亞的主要是農民。這里的城市統治者必須領導眾人共同勞動，靠這些人建設水利工程并對其進行維護。文字對統治者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工具。處在敘利亞東北方的泰爾·布雷克氣候與南部不同。這里雨量豐沛，不需要人工灌溉農田。在這里從事農活，不需要做準確、長遠的打算，這就意味著不需要做什么記錄。

城市的發展

泰爾·布雷克城是不是地球上最早的城市？在這里挖掘的考古學家對這個問題很是慎重，但依然說：“是的！就算按今天的標準來看，它也是我們所知道的最為古老的城市。”

重要的是如何理解這些問題：為什么在更早以前人們只是組成不大的生活群體？而后，大約6500年至7000年前又開始形成龐大的聚居地？這是偶然的嗎？或只是“城市”、“共同生活在一塊兒”的概念突然在人的頭腦里冒出，再沿著廣闊的中亞蔓延開來，就像宗教信仰或天才人物的創造發明那樣？考古學家試圖從泰爾·布雷克的遺址中找到可能的答案。

根據傳統的觀念，國王是古代城市的奠基者。但是，在泰爾·布雷克的挖掘中出現的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這里，在居民的住地突起了一座山丘。某個時候，就在這里出現了市中心——世界上最早的古城郭。在這座山丘200米×500米的地面下，考古學家挖掘出了大量的陶器碎片。它們不是被隨便投擲的，而是有序地順著一個圓周擺放，就像經濟學家提倡的那樣“按門類堆放”，相互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根據一部分學者的觀點，有序堆放物品是城市的組成部分。在特大城市內，它是城市作為一個相對獨立體的證據。

哈佛大學的考古學家杰依遜·烏爾認為，這一切很可能始于人口遷移到山丘的時候。彼時，山丘就已經成為未來城市的“雛形”。后來，更多遷移到草原來的人漸漸在山丘附近住下，形成了新的居住區。從他們的顱骨來看，明顯是另一種人。“友誼歸友誼，但喝菜湯還是要分開。”（俄羅斯諺語，意同中國的“親兄弟明算賬”——譯注）雖然這些移民與原住民友好相處，但是畢竟“內外有別”。endprint

劍橋大學、哈佛大學和愛丁堡大學的考古學家認真地研究了大約5.5萬個出土陶器碎片。根據制陶黏土的不同成分，以及器皿的外形，他們成功地再現了泰爾·布雷克制陶業的歷史。就是這些陶器引導我們走近了這座古城的歷史。

考古學家發現，用以制造最古老的器皿的黏土里摻雜著沙土和植物纖維。制陶工人從磨成粉的禾本植物中篩出糠秕摻入黏土，以防止陶器壁破裂。隨后還出現了一種新的東西：可固定器皿蓋子的槽。

借助人造衛星導航系統，考古學家測出了出土的碎片堆與山丘中央的距離。這種大地勘測再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考古學家將出土了陶器的地點分別標在這個城市的地圖上，情況是這樣的：采用最古老制陶法——其產品非常容易破碎——的制陶點分散在遠離中心的各處。這顯然意味著，這些地方為最早的聚居地。手藝越是熟練的工人，越嚴格地挑選陶器的材料，他們的制作地點離山丘中部越近。造型最為復雜的器皿碎片，無一例外都出現在山丘中部城市之內。這還意味著，在山丘中部成為真正的城市心臟之前，制陶技術已經在這片區域傳承了幾個世紀。

這座古城由7個單獨的聚居地組成。這些村落可能有著不同文化，并在某個時期相對獨立，隨著發展興旺，逐漸聯合起來，形成了一個大的聚居地。

“這些小村莊的居民可能希望自己的住處成為中心，但是又不希望放棄自己的獨立性。”杰依遜·烏爾寫道。不同聚居地的度量單位是不一樣的，但是最后他們將標準統一了起來。隨著聚居地逐漸繁榮，這里最終成了一座城市。

在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南部城市，宮廷和寺廟是確定的中心。它們仿佛磁鐵一般，將所有求神的人、工匠和農夫吸引到自己身邊。大約在公元前3900年（比埃及第一王朝出現早1000年），北部的泰爾·布雷克就已經發展到了這種程度。這里的所有空地都被蓋上了房子，閑置的土地已經沒有了，制陶業也隨之出現。這時，這座擁有1.5萬人的城市，開始設計自己了，其中就有建造城市的計劃，寺廟和工藝作坊就建在這里。

公元前4000年中期，泰爾·布雷克的面積達到了130公頃。在那個時候，美索不達米亞的城市平均面積只有它的1/10。看來是這樣的，因為發展缺乏計劃，泰爾·布雷克總是亂糟糟的，所以產生了一種新的組織生活的體制。

太空考古

后來，城市一座座崛起，仿佛星火點燃了草原，蔓延開來。1999年，離泰爾·布雷克不遠的地方，在敘利亞和伊朗的邊界上，考古學家又發現了一座古城——哈姆卡爾（見《飛碟探索》2013年A7期）。這兩座城市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它們的歷史結局也一樣。戰火將泰爾·布雷克化為灰燼。公元前3500年，哈姆卡爾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

世界上最早的城市招來了許多外來人。其中一部分從近在咫尺的地方來，受到接納和保護；另一部分則全副武裝來到了泰爾·布雷克。這點很明確，2006年，考古學家發現了一座古墓群，里面埋葬著17具人的骨骼。這些人是在同一時刻死亡的，都是年輕人，甚至相當年輕，可以斷定他們是被人屠殺的。從泰爾·布雷克到斯雷布尼察（波黑東部的一座山城——譯注），人們崇尚武力的習性一直未改。

戰爭逐漸摧毀了敘利亞的古城，使得這些城市從人類的歷史上消逝。近20年來，因為戰亂，伊朗境內人類文明發祥地的考古活動多半難以為繼，所以學者將注意力轉移到敘利亞——當時它還未發生什么內戰。在不到20年的時間里，考古學家就發現了哈姆卡爾和泰爾·布雷克兩座歷史古城。抵達這里的考古學家還僥幸避開了幾場戰火。但是，2011年后，在敘利亞的挖掘工作因戰亂被迫中止了。

現在，唯一讓考古學家感到欣慰的是，可以進行“太空考古”。2012年年初，美國五角大樓提供給學者一組美國軍用衛星拍攝的照片。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研發了一個專門的計算機軟件，可根據照片中細微的土壤差別，識別出山丘周圍的概貌。

哈佛大學的杰依遜·烏爾和比約恩·門切在人造衛星拍攝的照片上發現了異常的土壤，還給它起了個英語學名：anthrosol。這種土層含有大量的有機體，是人造的，含有房子和其他的建筑物殘留。存在特殊土壤的地方就是某個歷史時期的農村甚至城市所在地。

在幾個世紀中，每一處居民點都力求往上方發展，住房通常建在舊房的廢墟上。這些廢墟是原住民倒塌的住宅或是他們搬遷留下的舊址。杰依遜·烏爾和比約恩·門切通過仔細觀察山丘的照片，看到了人造的山丘，并估計出這座古城的范圍。就這樣，在這些衛星照片中不易覺察的斑點上，顯現出了古城和古居民點的歷史變化。有趣的是，這座城市是從外向內發展起來的，而其他的歷史古城均是從內向外擴張的。

杰依遜·烏爾和比約恩·門切將他們“太空考古”的成果發表在2012年的《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上。在文中，他們指出，從衛星所拍攝的照片中可明顯地看出14312處典型的anthrosol土壤，其中anthrosol土壤含量高的有9500處。這一部分土壤明顯分布在該區域的周圍。當時，這些人煙稠密的土地平均面積為1.7公頃。在一些較平坦的地區，居民點的面積超過了10公頃。從太空上觀察，敘利亞草原上最大、最早的城市便是泰爾·布雷克。

杰依遜·烏爾和比約恩·門切如同按照古代的世界地圖旅行，在這些照片上尋找考古學家已經探明的古跡。他們調查了敘利亞23000平方千米的區域，發現了許多從未被挖掘過的聚居地和900個需要考察的對象。也許只能等沖突減緩時，考古學家才可能進入實地進行探查。

照片上還呈現出聯系各居住點的古代道路的痕跡。考古學家發現了幾條古代的商道——當時的貿易“主干道”，有的寬達幾百米。5000年前，貨物就是沿著這些商道從一個城市運到另一個城市的。這些道路幫助學者揭示出遠古時代的各城市的實力，因為商道多匯集在超級城市前。泰爾·布雷克則是各條商道的交會點。可惜，目前我們對它的了解還太少。

公元前3000年初期，泰爾·布雷克成為烏魯克人的遷移地點，逐漸成為北美索不達米亞最大的城市之一，控制著底格里斯河沿岸到安納托利亞的商業通道。在這段時間，這里由一個王朝統治。正像歷史學家推測的那樣，該王朝與它以西400千米的埃勃拉（西亞古國，存在時間大致從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2000年，位于今敘利亞沙漠中的特爾·馬爾狄赫荒丘——譯注）各首領結成友好聯盟。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考古發現的埃勃拉古城楔形文字檔案里提到過一個名為“納卡拉”的城市。如歷史學家所確定的，它就位于泰爾·布雷克山丘。該名稱在瑪尼（位于幼發拉底河中游的城市）出土的文件中出現過。在泰爾·布雷克發現的刻文中，考古學家也看到了這個名稱。

直到公元前2000年末期，泰爾·布雷克所處的山丘才荒涼下來。但是，它周圍的聚居地還存在了500年之久。

延伸閱讀

在泰爾·布雷克被發現之前，中亞的耶利哥一直被認為是世界上最早的城市，有“世界城市之父”之稱。它是那一時代一處非常出色的聚居地，在公元前8500年至公元前6000年的這段歷史中，曾經居住著大約2000人。假如歷史學家的估計正確的話，當時地球的全部人口還不到600萬。那么，按照今天大城市的標準（人口超過200萬）和全球人口的比例計算，耶利哥算是那時世界的大城市了，甚至可以稱為石器時代的一個超級城市。

德國法蘭克福大學的歷史學家楊·瓦阿爾肯·麥耶爾認為，歷史上最初的城市中心均與它周邊的地域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而其周圍的村鎮也總是依存于城市。從這一點來看，耶利哥并不具備一座城市的條件。它坐落在一個孤獨的地方，其發展更像是一個典型的鄉村居民點。俄羅斯歷史學家麥爾別特在他的《<圣經>中的國家概述》一書中直接指出：“將耶利哥定義為城市是錯誤的（盡管目前還沒被取消）。”以色列著名考古學家阿米哈依·瑪扎爾在《<圣經>中的國家之考古》一書中說：“耶利哥應該被視為一個大的鄉村或城市模式的公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