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姑娘的溫柔歲月

■文/王巧琳

是的，只有成功了，才能將一個反派演到極致，深入人心，令觀眾都刻骨地恨。

寧為玉推薦：

人生是個大舞臺，在這個舞臺上，不論你所扮演的是正面角色還是大反派都沒有關系，最關鍵在于，即使歲月匆匆流逝，親愛的你也不要丟掉那些青春里觸手可及的溫柔。我推薦這篇稿子給大家，希望你們能從中收獲到最感人的正能量。

(楔子)

我們從小看安徒生童話，莎士比亞戲劇，金庸武俠，瓊瑤故事，臺灣偶像劇，不要忘記了，大反派也許在現實里也是歲月溫柔的童話。

(1)夢想照進現實

戲劇社是蒼李一中的招牌，從建校起就一直風靡在外，學生們擠破頭想進去。這里，就是一個小小的娛樂圈。

與其說常希諾是沖著蒼李一中那超高的升學率，不如說是其彩虹戲劇社。

不知是否每個女生從小都愛角色扮演，一個人縮在小屋里也不會寂寞，裹個頭巾就可以扮白素貞；往兩邊一扎她就是青蛇一條；大氣地扯掉，她就是斷橋邊走過的翩翩佳公子許大官人。

當然，這些破滅在被母親撞破“片場”，然后一臉無奈地望著她，你這孩子，能不能正經點啊。

但是常希諾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站在一個大舞臺上發光發亮的。

而多年以后，當她身為高一新生，走進蒼李一中校園最左邊僻靜的那幢大樓時，一縷秋日的陽光令人眩暈，內心里有種夢想照進現實的感覺。

戲劇社的確是重頭戲，所以學校才會撥出一整幢樓來。樓是小洋樓，幸免于強拆的舊遺址，傳說中住過西洋人。而此時，新生代的學生們穿著舊式服裝，飽滿的熱情浮動在空氣里，涌滿整幢大樓。

正在排一部戲，領頭的那個少年穿民國服裝，個子比一般男孩高出許多，一眼看上去，就是鶴立雞群的那一款，典型的偶像派。他穿著舊式西裝，黑色，棕的是蝴蝶結領帶，偏偏配一雙白色的球鞋，委實突兀。旁邊的女生一頭鬈發齊腰，飾演的當是洋裝少女，眉眼逼人的漂亮，看什么，都是一副輕蔑的樣子。

很快，她就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這讓常希諾感到非常興奮。

“什么？我演丑角路人甲？”

“只剩下這個龍套了，你要演嗎？”那個高個子男生李彥霖，竟是副社長。

好歹得讓她當個丫鬟什么的吧，常希諾雖然心有不滿，卻還是在對方說出“那就算了”前一臉誠懇地說：“我演！”

無論是什么角色，她常希諾可算是用生命在演戲，沒想到卻換來了社長大人皺著眉頭跟她說：“常……常什么來著，你這個……”

“有問題嗎？我已經盡力了。”苦兮兮的女生，眼巴巴地看著私下里找她單聊的大帥哥，生怕掌握生殺大權的他將她逐出社團。

“你是盡力了……但是，有點用力過猛。”他皺著眉頭說，“要記住自己的身份和定位，你是主角你就得突出，你是配角龍套，你的任務就是突出主角，藏起自己。時時刻刻想著搶風頭，這怎么行！”

聽起來很深奧的樣子，可演戲不就是讓人記住自己嗎？

“我知道誰都不愿意演龍套，可是……周星馳也是演龍套出身的，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李彥霖看著女生的眼睛里閃著淚光，語氣軟下來。也是，讓一個女孩子演丑角路人甲，好像是有點殘忍。于是乎說，“要么，這場戲你就算了，我再給你安排一個角色吧？”

(2)你是不是同情我

常希諾失去了丑角路人甲的角色，而參演了一樣會在國慶節的晚會上上演的另外一個角色。是根據金庸的《神雕俠侶》改編的一個搞笑舞臺劇。

常希諾終于被安排了一個相對重要的角色。

反串尹志平。

那場戲的主人公，小龍女的飾演者，亦是反串。所以當常希諾要非禮對方時，她真的是用盡全力沒有笑場。得到的結果卻是，那個飾演小龍女的張宸同學跟大伙兒說：“嚇死我了，常希諾那認真的樣兒，我當時真以為自己要貞潔不保了！”

惹得戲場一片嘩然大笑，常希諾蹲在一邊，羞得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她有些不理解的是，演戲不就是要認真嗎？為什么大伙兒的態度都有點像玩玩就好，稍微投入一些，就會被嘲笑。她從小就愛演戲，長大也想進軍娛樂圈，雖然她知道，自己并不漂亮，當不了李彥霖那樣往臺中央一站啥話也不說就能掀起掌聲的偶像派，她只能加倍努力當實力派啊。

然而，盡管她備受嘲笑，卻還是滿心期待地表演，可節目卻被因為三觀不正難登大雅之堂為由而取消，她連登臺的機會都沒有。

國慶晚會上，她作為戲劇社的成員，在后臺幫著演員們進進出出，看著幾個飾演八國聯軍的男生嘻嘻哈哈地走過來，精神有些恍惚。

“常希諾你發什么呆啊？”凌月有些不滿地嘟囔著，皺起的眉頭滿滿的不耐煩，“幫我扣上啊。”

“好好好。”她好脾氣地替她扣上扣子，那款洋裝穿在凌月身上，真契合。并且那樣驕傲的凌月，真適合演這部話劇里的那個大小姐，一笑百媚生，而那新飾演路人甲的男生，戴著假牙套傻乎乎地笑著，把觀眾的笑點全然擊中。

后臺出現的那個少年，眉頭擰著，凌月看到他，像中了魔法似的，一直皺著的眉眼頓時舒展開來。

“李彥霖！”

終于把那雙白色球鞋給換了，偏分頭，一身正氣配上本就浩然的氣質，真是活脫脫一個公子。

“準備好了嗎？”李彥霖朝凌月笑了笑，常希諾讓開，眼前的一雙璧人，劇中飾演情侶，或者說，本就是郎才女貌，根本不需要演。

沒料到李彥霖在問了幾個問題后，向她走來：“常希諾，沒讓你上臺，抱歉了。”

“啊？”她愣了一愣，扯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抱歉什么啦……”

此刻，她要演的角色，就是一個不因無法上臺而傷心的后臺人員，稱職地給凌月托著長長的洋裙裙角，以防這件從禮服店借來的昂貴裙子被人踩臟。

李彥霖看著她的背影，這個瘦小的女孩體內有很多能量，他說不清楚。

演出非常成功，博得了滿堂的掌聲和喝彩。蒼李中學的彩虹劇團，從來沒讓人失望過。副社長領著眾演員領獎，獎品豐厚，每人一份的盒裝月餅，中秋節就要到了。

常希諾正在發著呆，忽然看到一盒月餅遞到她面前，抬起頭，是李彥霖那張總是不笑的臉。

“這是？”

“月餅給你。”

“這可是獎品啊！”

“所以，給你。”

她木然地接過，然后又跟觸電似的跳起來。

“不要！我又沒上臺演出，你干嗎給我？”

“給你你就收下啊。”李彥霖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

直到女生哭喪著臉站在他面前：“李彥霖，你是不是同情我啊？”

(3)誰不想演一個完美主角

租碟店是她常去的地方，四面的墻壁上都是書架，架子上根據年份和國家擺放著各種碟。從小，她就是在這里喂飽她的演員夢的。

也許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常希諾忽然意識到，莫說是主角，有時候她連跑龍套都沒有資格。

媽媽并不知道她加入話劇社的事，對于蒼李一中，她滿心期待的是獨生女兒能夠考上重點大學，而不是做那些根本不靠譜的明星夢。她記得很清楚，她上幼兒園小班的時候，媽媽就用一個眼神表明了態度。

當時大班的孩子舉行游園會，她們小班也加入進去，她演一個小丑，拼命地逗人笑。她媽媽一把將她從臺上揪下來，眼神里充滿對自己女兒的無法理解，壓低聲音說，是誰給你選的角色？多丟人啊。

才不是丟人呢。不是每個人都能飾演主角的，所有的配角，也都在很努力地演戲啊。她當時的資格，只配演小丑，她難道不想演公主嗎？

唯有在這間租碟店里，她可以放肆自己的夢想，幻想自己是《蘇州河》里的牡丹，《游園驚夢》里的榮蘭，《大話西游》里的紫霞仙子。一個人還不夠，得幻想出男主角的樣子來，跟自己搭戲。一個人演盡人間滄桑，一個人閱遍人世浮沉，一個人，都可以如泣如訴。

唯有這個地方，一間小小的放映室，能讓她不被當成一個神經病。占用的空間是她獨自的舞臺，那些熒幕中間的人，都成了未來的她。

一場酣暢淋漓，卻總是很快醒來的白日夢。

“這種角色我才不演！”身為話劇團的骨干成員，也算是靈魂成員的凌月，將劇本一丟，柳眉倒豎，“有沒有搞錯啊。這種主角我怎么可能演，愚蠢又自私，我可演不出來！男主角也那么蠢，簡直是一部蠢到極致的戲！”

這是以現實題材改編的一部超現實主義的戲，男女主角皆顛覆傳統意義上的完美形象，而是一個立足現實的人，有光鮮，亦有缺陷。

已畢業卻仍舊接下彩虹劇團的社長是年長的青年男子，彩虹劇團也接商演，這也是蒼李中學的一個特色，商業化，將彩虹劇團推向市場，接一些小型的演出，并且有酬勞。

社長很是寵溺高二的凌月，文藝骨干家庭出身，從小就擅長舞臺表演，長相出挑，表演大膽，自然是社長的心頭肉。近年來，大多數彩虹劇團的本子，都由她擔任主演，此刻她發脾氣罷演，怒稱社長連這種爛劇本都接，并且氣哄哄地跟他的另外一塊心頭肉李彥霖說：“彥霖，你可千萬別接這個角色，這會讓你把名聲搞砸的。”

社長一臉無奈，李彥霖卻笑著說：“我先看看劇本吧。看看是不是有你說的那么爛。”

“你怎么也在？”正抱著一堆碟，不知該先借哪一張的常希諾，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李彥霖，驚詫地張了張嘴。

“我怎么不能在啊？這是我姐姐開的店。”

怎么從來沒見過他？

也是，在此前，她一貫心無旁騖，只留意手中的碟，怎么會去注意一個陌生人。雖然，他長得夠好看。

“你拿這張吧。這是萊昂納多早期的電影，跟德普搭檔，演一個弱智少年，很棒。”

手里的碟，是《不一樣的天空》。萊昂納多自《泰坦尼克號》后紅遍全球，所有人似乎都記住了他是帥氣的Jack。她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演一個弱智兒童的。

略表謝意，她盯著他手里的劇本。

“這個……是被凌月拒演的那個劇本嗎？”

盤腿坐在租碟店的紅木地板上，李彥霖的眉頭深鎖著。

“你覺得，劇本怎么樣？”

“我覺得，挺好的。”

不同于往日里塑造完美男女主角的偶像劇，這部商演劇倒是更加寫實。一反往常主角的正派，這一部是反派逆襲成主角的劇本。

“雖然男女主角人品都不怎么樣，但我覺得人物性格飽滿，所有的情節也都合情合理，沖突強烈，能直擊人的靈魂，不是爛劇本。相反，還很有意義。不過難怪凌月不愿意演，藺一一的性格的確不討喜。”

是啊，誰不想演一個完美主角，被觀眾從戲里愛到戲外？可她并不認為反派就不值得表演。

“那么……”李彥霖忽然目光如炬地望著她，“如果是你，你會接嗎？”

(4)就要把她刻進骨子里

當得知新來的高一學妹將自己的女主角角色搶走了，凌月氣得好幾天沒來劇團。雖然是自己先推掉的，但當時想的是這個劇本會因自己而被否定，再者，李彥霖也不會接。

進高中開始在彩虹劇團足有一年多，李彥霖對她一向照顧有加，也被外界傳成彩虹劇團的金童玉女。可凌月心知肚明，李彥霖對她的好，沒比別人多一分，他待人一向友好，但因為過于禮貌，所以與人常有隔閡感。現在突然冒出來個常希諾，卻讓她倍感不安。

一個不怎樣的對手，一個演戲的時候拼命三郎一般被大伙兒當做笑柄的女生，一張長得不算漂亮的普通面孔。憑什么得到李彥霖的特殊照顧？竟然讓毫無資歷的她當女主角？她有資格嗎？

這部話劇因為反映了當代高中生的生活，十分真實，而得到了市里的關注，學校甚至還批了他們的假。更可惡的還要屬李彥霖，這部劇里有不少的對手戲和心理戲，他全程陪著新主演，就連社長，都對她親眼有加。

第一次演主角，常希諾心有余悸。但牢記著李彥霖的每一句話——

記得，這一部劇里，你是主角，你就要把她刻進你的骨子里。你要演不善良，不友好，兩面三刀，你就必須得把自己想象成那樣。

她是拼命三郎，幾番下來，竟覺得自己就成了主角藺一一。

藺一一撒謊、騙人、虛偽。

不是不苦楚，只是她從小就知道演員的職業素養，不要嫌棄你的角色，是怎樣，你就演成怎樣，你是反派，就不要試著美化她。

演出在市中心的廣場舉行，十分成功。這部電影，令人深思。藺一一最終得到了她所要的東西，卻失去了人性的美好。

從臺上下來的時候，常希諾忽然感到肩上擔子輕了許多，迎面走來的李彥霖笑著對她說：“很棒。你簡直就是藺一一！”

那一刻，仿佛得到了此生最大的肯定，她險些落淚。眼前漂亮的少年緊盯著她的眼睛，然而，那句夸獎，卻是一語成讖。

她不是藺一一，但因為演得太入骨了，所有看過的人，都對她頗有微詞。

包括當時應邀覺得面上有光的母親，那晚上吃飯的時候怎么看都覺得自己的獨生女兒有著藺一一的神情。

“你不要演這種角色了，還不如演個配角呢。那個藺一一多壞啊。你要是覺得平時太閑了，你們學校還有別的社團啊！”

她愣在那里，手里的筷子不知該往哪里放。

“媽……我真的很喜歡表演……”

除了母親，班里的同學也對她充滿了敵意，表面上慶賀著她的演出成功，背地里卻紛紛討論——

“我覺得藺一一這個角色就是為常希諾量身定制的呀，你看她那么不合群，不就是藺一一那副德行嗎？”

“相由心生啊！你看她長得就很壞心眼啊！”

(5)你要做自己

此劇掀起了風潮，彩虹劇團聲名大噪，藺一一的名字被市里幾所高中的學生詳知。而從此以后，常希諾便成了反派女王。反派劇里，她和凌月對戲，戲里的她盛氣凌人，心機叵測，而戲外卻恰恰相反。

“常希諾，你倒是搶盡風頭了。”凌月將她約在了咖啡館。

“我沒有這個意思。”在彩虹劇團快一年了，李彥霖馬上就要畢業，迎考階段，他鮮少來劇團，也幾乎不會出現在租碟店。

《不一樣的天空》里，她更喜歡的是德普的表演，導演用一個太深入人心的細節，刻畫出一個耐心哥哥忽然暴躁毆打弟弟的大逆轉。

李彥霖曾問她，是否享受臺上的時光，她很想告訴他，很累。真的太累了。

這些曾是她最想做的事，當她終于當上主角，才發現，要承受的更多。她不是偶像派，她需要下很大的工夫去演好每個角色，壞角色不能演壞，沖突感便不會強烈，為了劇，她必須讓自己變身為一個壞女生，壞到……他們覺得她戲外也是壞的。

“你以為李彥霖喜歡你嗎？你別做夢了好嗎？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么樣子好不好？”凌月面前的咖啡一點都沒動，看來，她約她來這里，不是為了喝咖啡聊天。

“起碼我不是一個花瓶。”這句是藺一一在劇里的臺詞，此刻毫無疏漏地脫口而出，連常希諾自己也震驚了。眼前的凌月盛怒地站起來，眼看著周圍人多，不好發作，氣得奪門而出。

她愣在那里，忽然覺得很抱歉。

對于凌月，她并不討厭，相反是羨慕。羨慕她能演自己想演的角色，真，善，美，跟自己統統是反義詞。盡管，她本來不是那樣的。

藺一一的續集里，她的角色被彩虹劇團推進省里，她很用心地演出，終于得到了認可。可認可的卻是——她很適合演反派。

而此刻，出現的幾個鄰校的高中女生，指著倉皇失措的她說——

“這不就是藺一一嗎？劇里跟劇外一樣壞呢。”

“聽說她還想搶人家男朋友呢！是真的是吧？”

她不是期待嗎？期待人家夸她演技好，就像真的一樣，可她要怎么告訴別人，一切都不是真的呢？她并不是藺一一，她愛她的媽媽，也絕對不愿意背叛自己喜歡的人。

嗬，喜歡的人……

一杯咖啡悉數潑在她的臉上，常希諾緊咬著自己的嘴唇，抬起頭，她不是藺一一，此刻，卻只能利用藺一一的神情，來為自己脫身。

“如果，你們想接下來的日子好過的話，最好現在給我消失。你們別忘了，我是藺一一。”

一切竟然奏效了，她卻覺得可笑，潑在臉上的咖啡，已經涼了，但濃稠的泡沫弄得她的白襯衫上一片污漬。她茫然無措地走在路上，仿佛全世界都在指責她。

“看，她就是那個人見人恨的藺一一呢！”

就仿佛是幼兒園的時候，演完小丑，大家紛紛指著她說。

“就是那個被媽媽打了一巴掌的小丑呢。”

被喜歡的牡丹、紫霞仙子、榮蘭、小龍女、黃蓉，她們會有這樣的煩憂嗎？但是容嬤嬤、東方不敗、法海、尹志平一定都會有吧。

她喜歡演戲，分配到的角色，卻屬于成全。

成全一個戲的沖突，成全主角的美好，換來的是，自己的不堪。

直到自己落入一雙手，她才忽然醒過來，滿臉眼淚，抬頭看到李彥霖的臉。

“怎么了？”他溫和的聲音，就像王子。其實她從沒有幻想過，會和李彥霖這樣的人有所交集，她只是做著明星夢的小小少女。

“我不想演了。我好累。”她哭著跟他說，卻避開那個令她渴望并溫暖的懷抱。

李彥霖正從圖書館回來，他好久沒有去劇團了，他即將離開。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個夢想令她疲憊，彩虹劇團里令她牽掛的，卻慢慢變成了實物。

只有……只有演得好，你才會夸我，才會請我喝奶茶，才會說，我一直就覺得常希諾，很棒。

坐在江邊，李彥霖買來了一堆零食，統統是她喜歡吃的。劇里有這樣一幕，李彥霖飾演的男友買了很多膨化食品，被藺一一當著面全部扔掉，怒斥他，你是想我胖死嗎？

可眼前的她，可憐巴巴地接了過來，眼睛里蓄滿淚水。

“我最喜歡吃薯片了。雖然也怕胖。胖了，就演不了尖酸刻薄了。”

李彥霖跟她并肩坐著。

“很難受是吧？演不是自己的角色，卻被以為是自己。我曾聽說《還珠格格》播出后，扮演容嬤嬤的演員出去買菜都有人罵她。一個普通的老戲骨演員，因為一部劇，連生活都不好過了。但是，她的的確確成功了。”

是的，只有成功了，才能將一個反派演到極致，深入人心，令觀眾都刻骨地恨。

“只是，每個人的承受力不同。偶像派接受的是表揚和關心，靠實力演反派的，卻常常背負罵名。觀眾因為太入戲，總是難以分辨戲里戲外。常希諾，你能承受這些嗎？”側過頭的李彥霖，看進她的眼睛，認認真真地問。

她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另起了一個話題。

“學長你畢業后，是不是就要離開彩虹劇團了？”

“是的。我的夢想不在這里。劇團只是人生一個階段的小興趣，我并不適合當一個演員。凌月也不行，換一個不符合她心理定位的角色，她就演不好。你卻很棒。”

有了他這句話，就夠了。身邊這個少年，除了關于彩虹劇團的那么多光環，還是一個成績優異，擁有保送資格卻毅然放棄的自信者，他才是人生的王者啊。

“但是，如果你不能承受這些，我勸你放棄。其實最重要的，不是你演什么角色，人生里，你扮演好你自己，去參與你想要參與的人的表演，那個角色，才最重要。”

他還說：“只有做自己，才能演他人。”

那句話，她很久以后才懂，只記得那天江邊綠水迢迢，夏初的陽光碎碎點點地落在身邊人的肩頭。少年的記憶浮出水面，她是那個被母親揍得哭得稀里嘩啦的小丑，而手心里的，不是太陽，卻一直在發燙。

是她努力得來的，她舍不得撒手。

(6)跟我演對手戲

六年后。

社長一直推薦她考北影，以她多年的表演功底，一定能技壓群雄。

她卻笑笑，轉身投入緊張的備戰，考上了省內一所重點大學。

夢想，并不是小時候覺得要成為明星，她就要成為明星。人只有長大了，才會發現，小時候多單純。想成為科學家，未想過艱辛；想成為老師，未想過付出；想成為一個熒幕上光鮮亮麗的人，未想過背后的辛酸淚。

她嘗試過了，發現不喜歡，便放棄了。

偶爾還是會去彩虹劇團，指點著下面的學弟學妹說：“我做藺一一的時候，就記得自己是藺一一。我發現我不喜歡做藺一一了，所以，我就放棄了她。”大學的時候，她也是學校劇團的社長，社員們都很喜歡她，因為她溫柔，優雅，寬容，大度。雖然還是在她飾演反派的時候大跌眼鏡，但因為她已做了常希諾，所有附加的“藺一一”，不過就是一種舞臺上的符號。

只有做自己，才能演他人。

凌月還是當演員，但是一直不盡如人意，演配角。看她平日不多的八卦新聞，似乎都不太上心，很快，她便跟一個小導演訂了婚，退出了娛樂圈。

李彥霖實現了他的夢想，開了一家很大的影視公司，向她發出邀請函的時候，她有些驚訝。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李彥霖時隔多年的聲音傳來，她幾乎落淚。

咖啡館早已變了樣，李彥霖卻像多年前一樣，只是眉眼更加沉穩，歷練得像個大人。

“我想請你來我的公司，演個角色。”

她客氣地推脫，雖有不舍。多年以來，她才發現，李彥霖已經衍生成了她的夢想，只是當年還敢像小丑一樣去追明星的她，自尊心不允許自己做白日夢。

“已經很久不演了。大學時候的話劇團，也很少演。所以生疏了，估計演不好你的角色。”此時的她，已是一家證券公司的會計，中規中矩，與同事友好相處，發現人群中，有很多藺一一，但她不是。

又是反派吧。多年深入人心的，就是反派。她的性子，卻是越來越柔和。

“常希諾，你記不記得，幼兒園小班的時候，有一次大班游園會，你演一個小丑？”

她紅了臉，怎么會不記得。只是怎么李彥霖知道……啊，她恍然大悟，李彥霖，比她大兩屆，難道就是那群大孩子里的一個？

“那天大班畢業典禮，一手將我帶大的爺爺去世了，他是一個老京戲戲骨，就是他啟蒙我的戲劇理想的，當時我在游園會上特別沒男子氣概地哭了。而你演的小丑，一直在逗我笑。”

原來，是他。李彥霖也有胖的時候啊，那時候的他，果然不惹眼，你看，她都沒記住他呢。

“然后，我就笑了。”李彥霖瞇了瞇眼睛，陽光溫柔地從他的頭發絲，爬到他的白色球鞋上。

跟她高中第一次見他時，一樣白。

“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個女孩，演得真好。”他的白牙齒，讓她想起少年時候的白日夢，白得發燙，“所以，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邀請。”

“可是……”

“別急著拒絕，我想找你演的，可不是大反派。”

“難道是尹志平？”她也笑，盯著面前男子的眼睛。直到他說出——

“跟我演對手戲，我是指，人生。”

沒錯，整段人生，故事名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