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家門,他是頂天立地、百折不撓的鋼鐵漢子;進了家門,看到一雙傷殘的兒女,他是柔情似水、無微不至的父親。都說男子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對不起女兒,他對不起兒子,他對不起老伴,但他對得起兩萬多名泰鋼職工,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對得起事業,對得起腳下這片生機勃勃的土地。
永不忘卻的美好記憶
愛人賢惠,大兒子永勝謙遜謹慎,愛學好強;二兒子永凱血氣方剛,潑辣能干;女兒玲玲活潑可愛,聰明伶俐。一家人坐在一起其樂融融,每天家中都充滿歡聲笑語、都飄蕩著和諧的音符。可是,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經很久遠了。
王守東曾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這個家庭曾經引來無數人的羨慕。
妻子賢惠,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三個孩子在他和愛人的關懷教育下健康歡樂的成長。泰安地區小鋼聯的時候,雖然他和愛人兩人的工資低,住在簡陋的樓房里,生活過得比較拮據,妻子精打細算,日子也沒有受到多大的難為。
王守東每次回到家中,看到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王守東的心里感到特別滿足。兒女繞膝,大兒子朗誦一首詩歌,二兒子講一講學校有趣的故事,女兒唱一首歌謠,跳一段舞蹈,老伴在廚房里叮叮當當做一桌可口的飯菜,一家人圍坐著小餐桌坐下來后就是王守東的時間了,他給孩子們講雷鋒的故事,講劉胡蘭的故事,講黃繼光、邱少云的故事,故事講了一個又一個,女兒玲玲聽不夠,總是鬧著讓他再講一個才罷休。
老伴陳玉蘭和王守東一個村子,都屬于燕子山的兒女,他們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王家莊公認的珠聯璧合的一對。陳玉蘭的父親參加革命時間早,神膽勇威,大名讓日本鬼子膽戰心驚。父親在解放戰爭后期南下以后,家中留下母親、她和弟弟妹妹四人,糠菜當飯,節衣縮食,日子過得雖然清貧,但是他們沒有怨言。解放初期,已在南方成家的父親多次來信囑咐他們兄妹三個,一定要讀書,考上大學。她勇敢打破封建世俗觀念的束縛來到學校拿起書本,以后回到村里勞動,修水庫打石頭推小車,修公路搬石塊砌石堰,不怕臟不怕累,成為村里人人夸獎的勞動能手。
棄筆從戎歲月長,邊陲風光盡閱賞。
離合悲歡重又復,誠為保國戍邊防。
慕視百烏雙飛翔,苦憐妻女獨愁悵。
春去秋來增華發,渴盼解甲早還鄉。
一封書信表達情感,一句詩行寄托相思。在王守東當兵后的第五年,他們喜結連理,他們沒有耳鬢廝磨、纏纏綿綿的花前月下,也沒有如膠似漆、海誓山盟的一往情深,但兩人琴瑟甚篤,相敬如賓,相濡以沫,舉案齊眉。結婚以后,一個守衛著祖國的邊防,一個在家照顧老人,養兒育女,耕種農田;兩人只有依靠書信表達真實的情感與無盡的思念,互相鼓勵、互相支持、心心相印,用實際行動表示天荒地老的愛情。
老伴陳玉蘭共給他生育了三個孩子,大兒子永勝,二兒子永凱,還有女兒玲玲。在農村的時候,帶著不懂事的三個孩子,陳玉蘭沒少受罪,一把屎一泡尿,洗洗漿漿,顧了這個顧不了那個,既要照顧年邁的婆婆,還要到生產隊里參加勞動,含辛茹苦,一天勞動下來的,累得腰酸腿疼,但她毫無怨言,雖然自己的母親近在咫尺,但她抽不出時間到娘家去看望一下,母親長時間不見她的面,想她了,有時打發他的弟弟送些吃的來,有時母親也施施而行的走過來,幫她洗衣服,給她蒸鍋窩頭、攤盆煎餅,臨走的時候,母親不忘囑咐她要照顧好婆婆,照顧好一家人的生活;一大家人過日子,勺子難免碰鍋沿,陳玉蘭總是顧大局,甚至逆來順受,中華民族婦女的優良質量在她的身上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以后隨軍來到青島的部隊,孩子們見到陌生的爸爸都躲到媽媽的背后,他們不知道面前這個威武的軍人是誰。有時候王守東休班,一家人外出,穿著軍裝的王守東從不抱孩子,怕影響軍人的形象。
轉業回到萊蕪,進了泰安地區萊蕪鋼鐵廠后,一家人住在40平米的簡易樓房里,面對老老少少一家人吃飯的嘴,穿衣的身,陳玉蘭精打細算,節省著花銷兩人微薄的工資,還要照顧在農村的生活拮據的親戚。每次家中來了人,陳玉蘭不厭其煩的燒水倒茶,不管是領導干部職工還是穿得破爛不堪的鄉親,她從不慢待他們。
進了廠招待所后,作為所長的她更多的受丈夫的影響,以身作則,早來晚走,工作兢兢業業,孩子放學回家見家中沒有人,只好蹲在樓門口做作業,有時她值夜班,就只有他們爺四個在家,將就著吃頓飯菜,要么咸菜煎餅饅頭,要么是漂幾片綠葉的面條。
伉儷情深,為了支持王守東的工作,她提前辦理退休手續,回到家里相夫教子,做飯洗衣。2000年以后,王守東開始患有嚴重的糖尿病,有時夜里疼起來難受的不能入眠,為了不麻煩職工醫院的醫生,她硬是在自己的身上做實驗而學會了注射技術。帶孫女,照顧丈夫和殘疾的兒女,買菜做飯,整個泰鋼家屬院里她是最辛苦最忙碌的一個人。
大兒子永勝特別愛學習,這一點特別隨他的父親。無論在什么場合,永勝總是彬彬有禮,談吐優雅,熟悉永勝的人稱他“頭腦清晰、善于思考、公派正直、開朗、厚道、能力強。”永勝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都是班里學習的尖子,放學回家后,幫助母親做完家務活就搬個板凳在院子里的樹蔭下做作業,泰安師范專科學校中文系畢業后進了泰鋼在政工科工作。
1992年,永勝和父母連個招呼也沒打,考取了萊蕪市的公務員,進了萊蕪市人事局,成了名正言順的國家公務員。在人事局工作了14年的時間,他熱愛學習的興趣不減,中午下班后,別的同志應付酒場,玩撲克,他從機關食堂簡單吃點飯后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看書讀報,三年的時間自修了曲阜師范大學歷史系本科的學業。
1998年,王守東擔任萊蕪市政協副主席后,永勝做人更謙虛低調了,凡到人事局辦事的人,如果不熟悉,都不知道面前這個工作熱情、說話親切和藹的小伙子是萊蕪市政協副主席、在山東大名鼎鼎的泰鋼集團公司一把手的兒子。
他擔任人事局科技干部科科長的時候,大家都知道這是個炙手可熱的職位,負責全市科級干部職稱的評聘,難免有些人為達到目的做一些幕后交易,凡是有人提著東西進他的辦公室,他都會毫不客氣的轟出來,整個市政府都知道永勝的辦公室“門難進。”但是,對待那些真有本事、沒有關系,沒有后門可走的科技人員,永勝卻是千方百計幫助他們解決困難。
2003年年底,經過組織考察,市委組織部、人事局準備提拔永勝擔任更高的職位,部長、局長把這個消息透露給王守東后,王守東對兩位領導說:永勝還年輕,還需要鍛煉,還是把他放在科長的位置上鍛煉兩三年再說吧。以后,永勝知道這件事后,沒有埋怨父親,在人事局科長的位置上盡心盡力的工作著,從公務員管理科長轉任科技干部科科長,干的得心應手,游刃有余、駕輕就熟。
2005年,王守東通過耐心細致的做永勝的思想工作,永勝辭去機關舒適安逸的工作和即將提拔的副縣級職位又回到了泰鋼,先后擔任熱軋中寬帶廠黨支部書記,總經理助理,副總經理。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機席卷全球,泰鋼發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資金匱乏,庫存積壓,人心不穩,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經過民主測評,永勝高票擔任了泰鋼公司總經理。擔任總經理后,雖然工作繁忙,應酬多了,外出的時間多了,他一樣愛學習,利用業余時間苦讀自學的課程,拿到了經濟學碩士的學位。
在總經理的崗位上,永勝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大膽管理,敢于創新,特別是在挑戰世界經濟危機造成的市場低迷中,他提出了“開拓市場,苦練內功,挖掘成本潛力,優化規格品種,銷售靠前,服務優化”的28字戰略,生產經營正常,資金周轉加快,品種開發加速,企業有驚無險,效益可觀。特別是他分管的銷售工作通過轉變銷售模式,增加直銷客戶,既減少了庫存積壓,也贏得了較大利潤。
二兒子永凱性格脾氣最隨他的父親,他天資聰穎,大膽潑辣。永凱童年時候的理想是像他的父親一樣當一名解放軍戰士,去殺敵衛國。跟著父母在部隊的時候,他就愛玩抓特務的游戲,回到地方以后,他用木板刻制了一支駁殼槍,用黑漆粉刷后,真假難辨。學校放暑假、放寒假,他把駁殼槍別在腰里帶領家屬院的孩子在雅鹿山上沖鋒,中午玩的忘記吃飯是常有的事情。有時候,他的母親掛念,就到雅鹿山四周找他,在草叢里找到他后見他臉上五花八門的,衣服撕破了,氣得母親簡直哭笑不得。
1984年,王守東篳路藍縷,四處顛簸尋找資金,忙著恢復高爐上馬。一天回到家中,十七歲的永凱提出招工到工廠里工作,對他提出的請求王守東沒有拒絕,他對老伴說:就讓永凱到企業的大風大浪里鍛煉吧。老伴雖然舍不得,還是答應了。永凱進廠后先是在動保車間開抓車,以后在運輸車隊當貨車司機,北京科技大學進修兩年,回到工廠擔任工廠設備科負責人。全國第一臺環形燒結機的改造,煉鋼軋鋼項目的建設都傾注了永凱這個青年人的心血,在鍛煉中成熟起來。
女兒玲玲聰明美麗乖巧,三個兒女中,王守東最喜歡玲玲。玲玲生在部隊的營房里,剛會說話,就嚷嚷著找爸爸,母親把他領到家門外邊,看到穿軍裝的人他就大喊“爸爸、爸爸”,惹得戰友們哈哈大笑。
上幼兒園的時候,她唱歌美妙動聽,跳舞輕盈柔曼,幼兒園的老師說,玲玲長大后一定會成為一名歌唱家、舞蹈家。放學回到家里,玲玲把學到的東西報告給父母,有時還不忘讓父母提出意見。遇到休息的時間,王守東領著玲玲到海邊玩耍,爺倆一起唱《打靶歸來》、《學習雷鋒好榜樣》,游玩的人聽他們爺倆歌唱,都停住腳步。
回到地方之前,王守東專門到青島的書店買了一些音樂方面的書籍帶回來,空閑的時候,他就輔導玲玲學習識譜,玲玲愛學,很快就掌握了音樂的基礎知識。
1976年,王守東轉業到泰安地區“小鋼聯”,家還沒有安頓好就到工廠報到了,連永勝、永凱的轉學手續都是愛人辦理的。當時工廠分給他們一套40多平方的舊樓房,粉刷墻壁都是老伴帶領兩個兒子干的。家收拾安穩后,王守東工作的事忙得不可開交,老伴進了廠里的招待所,孩子們歡歡樂樂的由家里到學校,由學校到家里。看著一家人幸福的生活著,雖然不富裕,但王守東的臉上時常露出一種欣慰的笑容。
家庭的平靜很快被預想不到的事情打破了……
鋼鐵漢子的似水柔情
折之更韌、摧之彌堅。家庭的不幸沒有阻止他前進的步伐,千鈞的重擔更沒有壓垮他挺直的腰板。
接二連三的打擊使他精神、內心受到極大傷害。面對職工深情的目光,聽著職工親切的話語,一種堅強、堅韌從內心油然而生。
1993年8月13日,這一天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日子,但對王守東而言,這天是他銘肌鏤骨的日子,這天是他念念不會忘記的日子,這天是他無可奈何、心如刀割的日子。
就是在這天,他的二兒子永凱在他的眼睛下殘廢了。
軋鋼項目啟動后,永凱擔任項目經理,當時他擔任供應處處長,既熟悉設備管理又參加過環形燒結機的改造和煉鋼的施工,雖然年輕但經過歷練后經驗豐富,干起事來有股闖勁,把工程交給他,王守東放心,公司領導放心。永凱不負厚望,把工程建設搞的轟轟烈烈,他組織開展勞動競賽,設備安裝比武,到設備供貨商——峰峰礦務局催軋鋼設備,一天打個來回。
在軋鋼工程現場,他自己帶著盒飯到工地,中午的時候吃一口飯接著投入到工作中去。職工們夸他,說他隨他的父親,干起工作來風風火火的,從來不拖泥帶水。
王守東也特別欣賞永凱,總是把一些時間緊,技術含量高的工作交給他,一是鍛煉他,二是培養他。永凱沒有辜負前輩的厚望,工作以身作則,大膽負責,組織的幾次高爐檢修都保質保量的完成,全國第一臺環形燒結機的改造過程中,二十剛出頭的王永凱加班加點很快熟悉了圖紙,熟悉了環形燒結機的基本原理,當時很多人對剛投產的環形燒結機持懷疑態度,設備故障多,產量上不去,設備改造的任務責無旁貸的落在他這個設備管理處處長的肩上。那個時節,他成了廠里最忙碌的人,不管白天黑夜,好天雨天,工程人員都能見到他的身影,一會在高高的腳手架上,一會出現在黑咕隆咚的地下走廊里。
一天夜里,勞累了一天的他剛準備休息,天空突然出現了雷聲,他轉身下了床,披著衣服就沖出家門。原來,白天卸了一車耐火材料露天存放,如果被雨澆了,不但影響質量,而且影響工程進度,他跑到物資倉庫里,借了一捆雨布扛在身上又跑到耐火材料儲存現場,把耐火材料蓋了起來。剛蓋好,大雨傾盆而下,耐火材料保住了,他自己卻淋成了個“落湯雞。”
還有一次,高爐檢修的時候,停爐后因為爐內溫度高,誰也不敢進爐內清除爐內的結瘤,外借的一臺大吊車只好在現場空轉著,見施工停了下來,永凱二話沒說,把工作服放在涼水里一泡,然后穿上,手提著鋼釬、炮錘就進了高爐。高爐里熱氣騰騰,悶熱的喘不上氣來,干了半個小時,他讓吊車司機把他提上來,透口新鮮空氣再把他放下去,來來回回四五趟才把高爐的結瘤清除干凈。當他上來的時候,眉毛燒焦了,成了大花臉,工作服也燒了幾個窟窿,車間主任批評他,說他不要命了,他嘿嘿一笑又接著去干別的工作。
王守東知道這件事后,直夸他是好樣的,不愧為是我的孩子,說年輕人就應當有種往前沖不怕苦累的精神。他對永凱說:好鋼是煉出來的,好槍法是打出來的,凡事沒有人能輕而易舉的成功。
8月13日晚,因軋鋼工程施工緊張,高爐休風急需復風,下午永凱回到家里,狼吞虎咽般的吃了幾口飯又要到工地去,因為走得匆忙,把房門的鑰匙忘在了家里的沙發上。在軋鋼工地上,他由南到北走了一趟,拍板解決了幾個問題,看著一臺軋機吊裝到位后他又去了高爐,看到設備該換的換了,該潤滑的潤滑了,該緊固的緊固了,現場也收拾干干凈凈,高爐復風后他才摸黑往家趕。
回到家門口,一掏口袋,他才發覺鑰匙忘在家里進不去門了。他是個急脾氣,跑到四樓的鄰居家,借了一根麻繩,要從四樓的陽臺上滑到自己家的陽臺上。連續的工作太疲憊了,他抓著繩子剛要往下滑,繩子的扣沒有系結實脫落,永凱重重地摔在了一樓院落的水泥地面上,當場昏了過去。一樓的住戶聽到外面的聲音出門一看,見永凱躺在地上身上滿是血,知道出大事了,急忙撥打120急救電話,然后急不擇路的去找王守東報告。
那天晚上,王守東接待國家發展改革委員會的領導后,又接待了前來采風的濟南的作家,作家們提出要求要到泰鋼新裝修的舞廳看看,王守東帶著老伴和孩子們都來了,正談笑風生的說著話,鄰居慌慌張張推門進來,貼在王守東耳邊咕噥了一句,王守東的臉立即陰沉下來。但是,他很快克制自己,沒有表現出來,安排在場的工會副主席杜躍進千萬不要慢待客人,自己和老伴就出來了,但作家們還是從他的眼神中猜測出一定發生什么大事情。
他急匆匆的趕到市醫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的二兒子,對醫生說:謝謝你們了,請你們想盡一切辦法救活他。主治醫生告訴他:永凱的脊椎摔斷了,即使救活也可能終生癱瘓。他的老伴陳玉蘭一聽,急得嗚嗚哭了起來。王守東一邊安慰老伴一邊對醫生說:請你們一定盡最大努力。說著步履沉重的走出手術室,坐在走廊里的聯椅上。
那一夜,天特別的黑,特別的靜,又特別的漫長。市醫院里的燈光漸漸暗了下來,行人也變得稀疏起來,手術病房外的一條小道邊,王守東坐在那里,腸斷肝裂,萬箭穿心,兩手不停的搓揉著,六神無主,愁腸寸斷,腦子里像一團麻,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個黑夜何時是盡頭啊。
茫茫夜色里,他的心跳在加速。他不知等待他的將是什么樣的結果。
天亮的時候,手術還沒有結束,他對老伴耳語了一番,坐車來到公司辦公室,安排辦公室主任下通知召開例行的黨委會,黨委委員們陸續來了,他們都知道王書記家里出了大事,一個個的臉陰沉著,像掛了霜。黨委副書記朱立公在樓梯上見到他,對他說:孩子的事大,黨委會延期一天召開吧。見他義無反顧的往會議室里走,黨委委員王少法顯然是看不下去了,對他說:你的心是鐵打的啊,孩子還在醫院做手術,死活不知,你能放得下心,會議延期召開吧。王守東望著他的伙伴們,很坦然的說: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廠里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孩子已經那樣了,我在不在無所謂,有老伴、永勝在那兒盯著呢。大家不要勸我了,開會。那天的會議專門研究軋鋼投產前的準備工作,王守東侃侃而談,而在座的黨委委員心里都不是個滋味,他們惦記著永凱的傷勢,惦記著十里之外的手術臺。
散會后,黨委委員們陸續來到市醫院,讓王守東沒有想到的是幾乎泰鋼公司所有沒上班的職工都來了,還有許多的職工家屬,醫院的廣場上滿滿是泰鋼公司的干部職工,見到王守東進來,這個擠過去,那個圍過來,一句“王書記,你可要挺住啊”,“王書記,你要保重啊”,“王書記,泰鋼可指望著你呢,你可一定要想開啊”的話語像滾滾暖流淌進了他的心窩,讓他的心潮翻滾。他一面感謝大家,一面叮囑大家回去上班,不要影響了工作,耽誤生產。
在手術室門口,市里的主要領導已經等候很長時間,一聽到永凱出現工傷,他們一大早就趕了過來,臉上露出焦急的表情,市委書記張敬茂,市長時立軍,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王玉章等握著王守東的手欲說無言,還是王守東打破了沉寂:請市委市政府的領導放心,我是不會被打倒的。孩子出了工傷,你們都來看望,我表示感謝。說著,他給眼前的市領導深深地鞠了一躬。市委書記張敬茂見到這種情景,心里難受的把臉轉了過去。臨近中午的時候,牽掛人心的手術終于結束了,在場的人蜂擁一般的擁到手術室門口,急切的想聽到最明確的消息。
可是,由于傷勢太重,永凱沒能站得起來。以后雖經多方專家治療,永凱也只能與輪椅相伴了。
對永凱的工傷,王守東感到愧疚,這成為他一生的傷痛。
在永凱工傷以前,他已經有一次難以抹平的愧疚了,那次愧疚也刺痛了他的心,讓他心如刀割,心里一輩子不能平靜。
他的女兒玲玲因為有病不能及時治療雙目失明了,那時他正忙著引進恢復高爐生產的資金,奔波在去南方的道路上;那時他正指揮一干人馬進行恢復高爐生產的會戰,連軸轉在高爐工地上;那時他根本沒有時間,連眼睛瞇一小會,在墻上靠一靠都成了奢侈的享受。
那是1984年的春天,活潑可愛的玲玲從學校回到家里說自己的眼睛疼,正在忙著撰寫恢復上馬報告、召集人員、為恢復生產的資金發愁的王守東沒當回事,就安排老伴帶著玲玲到醫院看看,到了醫院,醫生說沒事,抹點眼藥就好了。高爐恢復生產會戰開始后,王守東忙的從早到黑,連吃飯的時間都擠不出來,很多時候一邊吃飯一邊開會布置工作。
一天,他正在高爐上指揮安裝液壓炮,老伴陳玉蘭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來,氣喘吁吁的對他說,玲玲的眼睛看不見了。王守東聽后大吃一驚,但很快冷靜下來。晚上,他擠出點時間回到家里,玲玲撲到他的懷里,嚷嚷著要爸爸帶她到北京大醫院看醫生,王守東撫摸著女兒面頰,對女兒說:玲玲聽話,當高爐出了鐵水,我就帶你去北京看醫生,去看最好的醫生。玲玲信實了,也天天盼著高爐早日投產。
第一座高爐恢復生產后,他接著忙第二座高爐的恢復,結果生生把女兒的病給耽誤了。當他終于抽出時間,在大家的一再催促下帶著女兒來到北京,找到醫療專家,專家經過確診,玲玲的眼病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已經失明,黑暗將陪伴她以后的生活。王守東傻眼了:玲玲還是個孩子啊,她要上學,她今后要建立家庭,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就雙目失明了呢。
一個人在北京的街頭呆呆地站立著,任憑汽車從他的跟前奔馳而過濺他一身泥水,任憑寒風將他的頭發吹亂。就是因為自己這個做父親不負責任,女兒殘廢了。他感到內疚,他不知如何面對他的老伴。從北京回到家里,王守東一個人關在屋里很長時間,屋外是女兒的哭聲,是老伴的抽泣聲和埋怨聲,他真的不知如何面對他們。
一個家庭,男人是個天,妻子兒女在這片天空下生活,他應當呵護著他們,給他們以愉快、溫暖和希望,如今,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兩個孩子殘廢了,作為父親的王守東心里是一種什么的感受。
挺住,一定要挺住,自己挺住了,家才是個家,自己作為家中的頂梁柱一定要挺住。他無時無刻不在自己叮囑自己。
他挺住了,因為他要安撫受傷的兩個孩子,還要安撫相濡以沫的老伴。更是因為他的身后還有一個六千多人的鋼鐵廠,一個他親自扶上馬的企業。
玲玲殘疾后,陳玉蘭捶著王守東的胸膛,問他這么拼命的干工作到底為了啥?家都這樣了,還這樣沒白沒黑的干到底圖個啥?王守東無言以答。
當干部職工們知道玲玲的事情后陸續趕來探望,是職工的一句句溫暖的話語讓王守東感到釋懷,職工們動情地說:王書記,雖然玲玲看不見了,但是我們都是她的大哥哥大姐姐,我們會扶著她上學,走路,咱們永遠是一家人。
永凱工傷癱瘓后,職工怕他難過過度,導致身體不好,他的家里夜里就沒有斷過人,這個走了,那個又來了,市里的領導走了,親戚朋友來了,車間的領導走了,科室的同志來了,他們只有一句話:王書記,你的身后還有一個六千人的大家庭,你一定要挺住。面對伙伴、同志、領導、親朋的關懷,王守東默默點頭。
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家里只剩下家里人了,在書房里,他自己還是偷偷的抹淚。面對兩個孩子殘廢的家庭,一個做父親的怎么能夠挺住,走進廠里,他的臉上沒有淚水,但他的心里淚水不斷啊,那淚水是苦澀的。不能讓職工看出我的憂愁,不能讓職工看出我的憂傷,不能讓職工看出我的無奈,那段時間,他經常這樣自己對自己說,他自己的情緒怕影響工作,影響職工。出來家門就是一個錚錚鋼鐵的漢子,而進了家門就是一聲聲的惆悵嘆息。以后,王守東出差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永凱,有時端起飯碗拿起湯勺給他喂飯,一種舔犢之情讓周圍的人為之動容,難以言表。
男子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1995年春節,萊蕪電視臺的記者采訪王守東并執意到他的家里看看,當記者提到他是一個事業的成功者,家庭的不幸者時,看著眼前一對殘疾的兒女,悲痛錐心,王守東在不知不覺中失聲痛哭起來,涕泗橫流,哭得淚流滿面,這是他內疚的表現,這是他郁悶的爆發,這是他無可奈何的流露。哭聲撕肝裂膽,哭得連采訪的記者眼里也流出了淚花,不能自已。王守東一邊哭一邊說:“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在我的眼下殘廢了,永凱傷后,一次次的喊著要去工作;玲玲是個女孩子,眼睛看不見后,哭著嚷著要上學,以后她要面對很多的問題,作為孩子的父親,我的心怎能安靜下來!都是因為我的失職,我能不覺得慚愧!這個慚愧將伴我終生,讓我無法走出家庭殘缺的陰影。”一旁的玲玲聽到父親的哭聲,安慰他:“爸爸,不要哭了,我不埋怨你。”玲玲的一句“我不埋怨你”,更讓他的心里不是個滋味,眼里的淚水再次滾滾而出……。
幾天后,電視里播放這個鏡頭,泰鋼職工看到他們的當家人在電視里慟哭的鏡頭流淚了,萊蕪市的市民看到這個鏡頭流淚了,市里的領導有的打電話來,有的走進他的家門安慰。那個春節后一段很長的時間里,萊蕪人被王守東的事跡感動著,深深地感動著……
有個學校的小學生給他寫信來,要王爺爺一定堅強些;
北部山區一個鄉鎮企業的工人專門來到他的家里給他送來一盆潔白君子蘭,對他說,你是一名君子,有才而不驕,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卑的品質屬于你;
附近村莊的一名農村支部書記給他送來妻子剛蒸的饅頭,看著王守東吃下一個饅頭后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電視臺記者采訪的那天夜里,玲玲見夜很深了爸爸還沒有休息,還在坐在沙發上一聲聲嘆息。玲玲走過來,對爸爸說:爸爸,你休息去吧。王守東撫摸著玲玲的臉頰,問道:孩子,你真的會原諒爸爸。玲玲用力的點了點頭。
回到臥室,王守東又不停地嘆息起來,老伴安慰他:孩子他爸,你要保重身子啊,咱這廠子還只指望著你呢。夜深了,王守東睡著了,夢中嘴里還是喊著“廠子,廠子,我的兒子,我的女兒”,聽到丈夫說夢話,陳玉蘭抽泣起來,那淚水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