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文明的真兇

漢唐盛世不再有

漢朝和唐朝是我國歷史上兩個強盛的朝代，兩個朝代都曾經擁有廣大的版圖，它們由盛轉衰到滅亡的過程令人唏噓不已。歷史學家從社會制度、外族入侵等方面，對兩個朝代的衰落已經做過很多研究。如今，氣候學家也介入到研究中，他們有了驚人的發現。

比如說，漢朝和唐朝的衰落時期，也正是中國境內特別是東部地區氣候寒冷的時期。

從東漢末年到南北朝，這是中國歷史上一段寒冷的時期，也是漢朝滅亡、社會大動蕩的時期。當時氣候寒冷到什么程度？三國時曹丕在淮河流域操練軍隊，由于嚴寒，淮河竟然突然冰凍，操練不得不停止。這在今天是不可想像的。南北朝時期，人們在南京覆舟山上建冰房，說明那時南京的冬天比現在大約冷2度，年平均氣溫比現在低1度。

這段寒冷的日子給了北方游牧民族入主中原的機會，在西晉末年發生了所謂的“五胡亂華”事件，“五胡”指匈奴、鮮卑、羯、羌、氐五個胡人的游牧部落聯盟。百余年間，北方各族及漢人在華北地區建立數十個強弱不等、大小各異的國家，其中存在時間較長和具有重大影響力的有五胡十六國。

另外，氣候學家已經知道，唐朝前期氣候曾經很溫暖。公元650、669、678年的冬季，都城長安無雪無冰，比今天的西安暖和多了。唐玄宗時期，宮內種植梅樹、柑橘，在如今的西安，這些植物已經不能在自然條件下生長并結果。唐朝前期的盛世固然是幾代皇帝勵精圖治帶來的，但也有氣候溫暖，土地物產增加使國力強大的因素。

但好景不長有，從公元750年到公元900年后的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另一段寒冷的歲月，這段日子恰好處于唐朝后期到五代十國，唐朝一蹶不振，再也無法恢復到前期的盛世狀態，并最終被推翻了。當時的中國進入了五代十國的混亂局面。唐朝的衰落固然有安史之亂帶來的大混亂，但是氣候變冷導致土地減產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

寒冷能夠讓我國歷史上的盛世戛然而止，說到底是與我國東部地區的氣候特點相關的。

我國東部地區屬于季風氣候區，夏季從東南方向的海洋上吹來夏季風，帶來充沛的水汽形成降雨，滋潤了大地。冬季從干燥的北方西伯利亞吹來冬季風，形成嚴寒和干旱。因此當整個大氣候變得寒冷的時候，東南海洋的海水蒸發量會減少，導致夏季風含有的水汽減少，于是帶到陸地上的雨水就減少了，在夏季容易出現持續的、大范圍的干旱，糧食減產。漢朝末年和唐朝后期就經歷了氣候由溫暖到寒冷的轉變，于是也就遭受了持續干旱的折磨。

阿卡德帝國的崩潰

寒冷干旱毀滅盛世并不只發生在我國歷史中，從全球看，人類歷史上的一些強盛文明的衰落，往往都有氣候變化的原因。

在中東的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流域，歷史上產生過一個古文明——著名的古巴比倫文明。這里土地肥沃，氣候溫暖、濕潤，在公元前3500年左右，就出現了人類最早的奴隸制國家。

公元前2334年，一個叫薩岡的人出生在一個叫阿卡德的城邦，他長大后掌握了城邦的統治權，隨后征服了許多鄰近的城邦，建立了阿卡德帝國，版圖包括現今的敘利亞、伊朗、伊拉克等國。整個帝國在薩岡死后持續繁榮了近1個世紀后，很快就崩潰了。

為什么阿卡德帝國一百年后就很快崩潰呢？考古學家在敘利亞的考古中，發現出土的器皿上有許多古老的積塵。這一發現表明，在公元前2200年左右，這一地區的氣候突然變得非常干旱了。干旱導致大規模的饑荒，造成這一地區的很多城市在這一時期被遺棄。在一段出土的叫“阿卡德的詛咒”的文字中，就描述了這場大饑荒。

2000年，科學家根據18世紀以來的現代記錄，發現這一地區兩大河流的流量與北大西洋的海水溫度密切相關：一旦北大西洋的海水變得更冷，就會導致該地區降雨減少。而阿卡德帝國衰落前夕，北大西洋的海水恰好在變冷。這進一步證明，是氣候變化造成了阿卡德帝國的崩潰。

北大西洋為什么會影響到兩河流域的降水呢？這是因為北半球有一個著名的西風帶，海風從北大西洋開始侵入歐洲，進而吹向亞洲內陸地區，包括巴比倫文明所在的兩河流域。海風會帶來充沛的水汽，容易形成降水。但是當氣溫降低，海水變冷的時候，海水的蒸發量就減少了，于是沿著西風帶輸送的水汽也就減少了，那么包括歐洲到亞洲內陸的大片區域就會出現干旱。

邁錫尼文明被誰毀滅？

寒冷干旱對文明的打擊貫穿了人類的歷史。

公元前1200年，當時號稱希臘最美的女人海倫被特洛伊（今土耳其境內）王子帕里斯拐走。由一千多艘船組成的希臘艦隊追蹤至特洛伊城外。經過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希臘人終于取得了勝利。這是荷馬史詩給我們講述的故事。荷馬生活的年代是公元前8世紀前后，已經是那場戰爭結束之后400多年了。

事實上，荷馬不僅僅只講述了一場古代的戰爭，而且還描述了一個東地中海區域失落已久的文明，這個文明以好戰著稱，其中心是邁錫尼（位于今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上），在公元前16世紀曾繁盛一時。

但到了公元前11世紀，即特洛伊戰爭結束后不久，該文明的許多城市和人類定居點，或遭毀滅，或遭遺棄。幸存下來的人們開始回歸更加簡單的鄉村生活。貿易漸漸停滯下來，文字也失傳了。邁錫尼人一度使用過的B類線形文字無人能懂，直到1952年才被破譯。

特洛伊戰爭后三、四百年，直到大約公元前8世紀，這一地區的文明才開始復蘇，產生了像雅典和斯巴達這樣一些偉大的希臘城邦。以雅典為代表的古希臘文化，就好比鳳凰在灰燼中涅槃重生，其成就和影響繼承并超過了邁錫尼文明。它的文化遺產，像幾何學和民主的思想，至今還在現代社會中發生作用。

所以，邁錫尼文明的沒落是人類歷史上重大的事件之一，直接孕育了后來影響深遠的古希臘文化，從而間接影響了世界歷史的進程。但究竟是什么導致它沒落的？

過去一個說法流傳甚廣，說邁錫尼文明是被一伙神秘的“從海上來的人”摧毀的。然而2010年，對湖底沉積物的研究表明，從公元前1200年到公元前850年這段時間，該地區發生了曠日持久的干旱。這說明邁錫尼文明的沒落是由于氣候干旱造成的。endprint

從公元前1200年到公元前850年這段時間，是歷史上所謂的“希臘黑暗時代”。2012年，有人分析了幾個氣候記錄并得出結論：在那個時期，邁錫尼文明所在的地中海地區氣溫下降，大范圍內水汽蒸發和降水都減少了，造成的結果是，不僅邁錫尼文明，其他幾個圍繞地中海的文明，包括希泰帝國（位于地中海沿岸，包括今土耳其和黎巴嫩的部分地區）和埃及的“新王國”也跟邁錫尼文明一樣在同一時期走向衰落。這個現象現在被稱為“晚青銅時代文明大崩潰”。

是所有這些文明都沒法對付氣候變化嗎？還是同時遭受了“從海上來的人”的入侵？或許兩者并不矛盾，都有可能：當文明被饑荒削弱國力之后，自然也更容易被外族入侵，而入侵者本身或許也是受氣候變化影響，才被迫離開家園變為侵略者的。

寒冷帶來了戰爭

中國古代的情況與此類似。

最近，香港大學的學者從研究中國各個王朝的興衰開始著手，希望在更大的時間和地理跨度上，尋找氣候變化與導致文明或帝國崩潰的各種因素之間的聯系，這些因素包括戰爭、饑荒、人口死亡率，等等。在比較最近1200年來中國的歷次戰爭和氣候記錄之后，他們發現兩者在時間上有著驚人的一致：大多數王朝的更替或內亂，都發生在氣候寒冷的時候，在暖和的時期，則社會比較穩定和和平。

在他們研究的中國歷史上的15場戰爭中，12場發生在寒冷的時期。然后他們又調查了歐洲、亞洲和北非范圍內從15世紀到20世紀的戰爭記錄，再一次發現，當氣溫降低的時候，會發生更多的戰爭。在相對寒冷的時期，有著更高的人口死亡率和更少的人口。

此外，翻開歐洲歷史，在17世紀中期，歐洲陷入了一場普遍的危機，這與一個叫“小冰期”的相對寒冷的時期在時間上剛好重合。那個時候，發生了三十年戰爭和許多其他戰爭。

氣候變化會摧毀整個文明的想法已經提出來有一個多世紀，但過去由于技術手段有限，人們對古代氣候究竟如何變化知之甚少，直到20世紀90年代，新的考古手段發展起來，人們才獲得可靠的證據。這項新的考古手段就是調查湖底的沉積物或者剖析石化的鐘乳石，從而獲得長期的氣候數據，于是科學家就能夠知道古代的哪些時間段是溫暖的，哪些時間段是寒冷的，哪些時間段多雨，哪些時間段干旱。

氣候讓文明崩潰

這種觀點看似有環境決定論的嫌疑。18、19世紀，在考古學界，環境決定論的觀點曾風靡一時。環境決定論認為，一個社會所處的自然地理環境決定了它的特征：炎熱的熱帶氣候讓人滋生好逸惡勞的習性，而歐洲寒冷的氣候有利于產生聰明智慧的人和培養勤勞工作的道德觀。環境決定論一度被用于證明種族主義和排外主義的合理性。因此，現代的考古學家都抵制任何類似環境決定論的東西是可以理解的。

但現在這種觀點跟環境決定論無關。今天的學者們不會簡單地說氣候決定了人們的性格，他們只是說，當氣候變得很糟糕的時候，從地里長出的食物就少了，這種變化會造成諸多的后果：帶來蝗蟲災害或者別的災害；被饑荒折磨得虛弱不堪的人群中，也容易流行各種傳染病；當不再能夠維持某個數量的人口或者某種生活方式的時候，那么文明只能走向瓦解和崩潰。

拿中美洲的瑪雅文明為例子。在那些持續干旱的歲月里，瑪雅人生活的地區降水量下降了近40%，所有江河都干涸了。這對他們的生活的影響是十分嚴重的。所以在一個世紀的充沛雨水之后，瑪雅人突然面臨持續一個世紀的少雨天氣。在這種條件下，他們怎么能夠避免饑荒和人口下降呢？

高溫也不是好消息

所以，雖然還存在一定的爭論，但氣候變化對文明的發展有著深遠的影響這一點已經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

那么，這一切對于我們意味著什么？

從表面上看，當前的地球看起來似乎并不壞。首先，過去給文明帶來傷害的是寒冷，而我們現在面臨的卻是氣候變暖；其次，對20世紀的研究表明，在戰爭沖突和氣候變化之間，已經很少或者幾乎沒有什么聯系，因為工業化社會應付氣候變化的能力更強了。

但從另一方面講，我們正在觸發幾百萬年來最為劇烈的氣候變化，其帶來的后果不僅在于氣溫變化，更在于對糧食生產的影響。據科學家預測，當全球變暖剛開始時，糧食產量會增加，但一旦氣溫上升超過3℃，糧食產量反而會開始下降，因為高溫熱浪又將帶來干旱。譬如，俄羅斯在2010年遭受高溫熱浪的襲擊，糧食減產；2012年，美國也發生了全國范圍內的干旱，糧食減產達35%以上。所以在全球變暖的時期，我們同樣要警惕威脅人類文明的氣候因素。而且，在今天由于每個國家之間的聯系日趨緊密，一個地區的動蕩還會在全球范圍內蔓延開來，引發更大的動蕩。

當然，我們不同于古代的漢朝人、唐朝人以及邁錫尼人、瑪雅人，我們的科技已經取得了巨大的進步，我們知道什么事情會發生，我們可以為即將要發生的氣候變化做好準備。所以，只要我們及時行動起來，就可以針對氣候變化提前準備，挽救人類文明崩潰的命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