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我形象的探尋與塑造

陳振波，男，1987年生，廣西北流人。2013年畢業于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文學碩士。現為廣西中華文化學院教師。著有詩集《貓科動物》。

榮斌以個人獨特的視角，融合著對時代的想象，探索著詩歌和自我的命題。如《罪惡的詩歌》這首詩，充滿恐怖的張力。在他看來，詩歌并不如一般人所想象的美好，“我們視為兒童的詩歌/其實罪孽深重”。詩歌寫作成了一種暴露罪惡的象征，因為詩歌橫行在骨頭的花園，掛滿毒素。可能是受現代主義的影響，或者正如他自我肯認的超現實主義的影響，依著寫作的慣性，所看所想所寫，皆是罪惡。

寫罪惡，似乎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藝術的風氣，乃至稍后的T·S·艾略特。詩歌并沒有給予詩人應有的慰藉，相反，詩歌附帶著沖突、背離、媚俗，所有這一切在詩人的熔爐里燃燒，它不定能提煉出什么，除了詩歌。因此也可以理解榮斌在詩壇一段時間的消失，正如《告別詩歌時代》所寫：

作為一個詩人的時代，我已經死了/而你，你們，你們還活著/你們還在為詩歌設計未來/并且為未來，設計一口詩歌的墓穴/你們在這個墓穴的石碑上/用細瘦的手寫下鮮紅的挽歌

可以想象詩歌在當時的詩人眼里是一個怎樣的形象。當然，這可能是愛之愈深、傷之愈切的結果，總之，正如當時的許多詩人一樣，榮斌選擇了離開。在詩歌里，他如此棄絕和義無反顧，強烈地與詩歌時代告別，而那些繼續在詩歌道路上掘進的人，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確定無疑地崇高，相反，他們只是設計詩歌的墓穴，在墓碑上寫下挽歌。“重要的是我已經消失，我已經不再與詩為伍”，他在消解著詩歌的可能，其間透露出反諷。這是當時的詩歌風氣所致，應該不只是只有榮斌感受到這種戲謔的味道。詩人紛紛下海、從政、出國，總之要與詩歌劃清界限。多年以后，當他們功成名就，重返詩壇，重新出版曾經的詩集，參加各種詩歌活動，重新拾起對詩歌的想象，并獲得榮譽。這是當代詩壇的怪現象。

榮斌的詩歌主體大多以第一人稱出現。他在詩歌里想象著自我，探索自我的生存境遇，并側面透露時代氣息。詩歌自我大多比較沉郁、落魄、孤絕，在無所依傍之中尋求存在的意義和可能。他勇于透露那些并不高大上，但卻無比真實的情感。一些深刻而獨特的生命體驗，似乎只有在夜深人靜之后，才會恍然發覺，也可能在喧囂的氛圍中突然感覺自我的疏離。

榮斌除了以第一人稱身份直接抒寫自我之外，他還試圖跳出來，站在第三人稱的視角，給自己一個觀照。他是作者，也試圖做一個讀者，為自己的詩歌做出判斷，如《榮斌的詩歌》。

這首詩的感情基調整體上顯得比較樂觀，詩歌的自信重新回歸，長時期沉浸在黑夜里的意識終于可以感受光明的存在，在此，榮斌賦予自己的詩歌更多正面的意義。含有氧氣、愛情，還有自由，是值得歌唱的。長時期匍匐在地面的生靈突然感受到了飛翔的渴望，詩歌也跟著飛起來了。榮斌的詩歌自我豐富、復雜，充滿矛盾和沖突，但也充滿飛升的可能。這是榮斌的另一個自我，另一種形態的詩歌。在詩歌里，榮斌不憚于袒露自己，向外界敞開，如一首直接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詩《榮斌》：

瘋子。精神分裂癥/文字小販/詩歌機器/浪漫主義嫌疑犯/情人的王八蛋//病號，黑夜的同伙/寒號鳥/鑄劍。魔鬼/省油的燈//腦殘的食客。叛徒/布道者 矛盾綜合體/上帝的侍從/愛情的奴才/廢物點心。騙子

全詩通過名詞，或者說是身份術語的羅列，多層面多角度地凸顯自“我”的不同側面，如同一面多棱鏡，一個萬花筒，在名詞的背后隱藏著一個個彼此各異的形象。值得一提的是，從整首詩的結構上看，瘋子、魔鬼和騙子三個詞像三個點，連綿成一條直線。魔鬼是中點，瘋子和騙子是兩端，像一塊蹺蹺板，維持著平衡，承載著全詩的重量。仔細考量這首詩里的名詞身份，的確耐人尋味，它是榮斌的不同自我，也是不同詩人的不同自我。文字小販、詩歌機器肢解著詩歌的神秘和崇高，甚至浪漫主義這樣的詞，加上嫌疑犯之后，感情色彩也陡然不同。而榮斌也坦言他的另一個形象，情人的王八蛋。試想，誰又愿意，或者坦然說出？唯有詩人。榮斌故意選取一些看起來堂而皇之的詞匯，以引起注意，但又不愿意過分暴露。也就在這種內心沖突和矛盾中猶抱琵琶半遮面一般留給讀者無限的想象。

榮斌成名較早，經歷曲折復雜。陳祖君先生在一篇序言中為他的探索喝彩，由此可見榮斌的詩歌寫作所得到的認同其實并不算少，這當然主要源于他的詩歌質量。可能因為寫作背景的關系，他的詩歌顯得有些武斷，堅硬，藝術審美稍顯欠缺，但卻有這一種尖銳的沖力。

榮斌的詩歌表現了他的勇氣，對自我的探索和顯露，并塑造出不同的藝術形象，又匯合成一個整體。但有一個可能的陷阱需要正視，即一個消失多年的詩人的重新出現，他之前的藝術趣味和對詩歌的想象對當下寫作會有怎樣的影響。面對當下的藝術感覺和道德承擔，于他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因此，對于他今后的寫作，我們也就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