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那天上班等車,我發現街邊不知什么時候開了一家修鞋的小店,面積只有6平方米左右。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妻,男人純樸憨厚,說話時,臉上是一副謙恭討好的表情。女人靈巧勤快,看著過往行人的腳下鞋子,大聲地招攬生意。
小店說不上干凈,雜七雜八的零碎東西堆了一地,還有一些要修的鞋,裝在塑料袋里,掛滿了墻壁,顯得很凌亂、很擁擠。倒是旁邊一個小方幾上,有一個細頸的玻璃花瓶,瓶頸處系著淡黃色的蝴蝶結,在陽光下顯得玲瓏剔透、雍容華貴,非常耀眼。瓶子里插著一枝亭亭玉立的紅玫瑰,在又小又暗的鞋店里,顯得明艷照人,讓過往路人不停地側目——看不出這個從鄉下進城打工的男人,竟然有這樣的浪漫情懷。
那天,女人把臉貼在絲絨一般柔軟的玫瑰上,深深地嗅了一口,然后嬌嗔地問男人:“你剛才不是說上廁所嗎?說吧,花了多少錢買的這枝玫瑰?”男人吭哧了半天才說:“旁邊那家飯店前幾天開業,人家送了很多花籃,我瞅著都殘了,想著他們也不會介意,就從上面摘下一枝拿回來。”女人的聲音陡然提高:“你編吧!進了城,沒有學好,倒學會撒謊了。”女人的語氣很凌銳,但臉上的線條卻很柔和。很顯然,她只是嘴上生氣了,心里卻沒有生氣,目不轉睛地看著男人,等待他的答案。
男人磨蹭了半天,小聲說:“人家都說今天是情人節,所以我花了10元錢買了這枝花送給你。”女人笑了:“你還學會亂花錢了。我們要把所有的錢都積攢起來,回鄉下蓋樓房。”男人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不就一枝花兒嗎?影響不了你蓋樓房,你聞聞,挺香的。”
我猛然想起,今天是都市里流行的愛情節,每日行色匆匆,居然忘記了。
鞋店里玻璃花瓶中的花兒常換,有時候是一束三色堇,有時候是一束火紅的雞冠花,有時候是幾片不知哪里采來的叫不上名字的嫩葉。
有一次,我甚至看到花瓶里插了一株碧綠的芹菜,不由得感嘆,真能別出心裁,是為了招攬顧客嗎?
春天,修鞋店的男人會給花瓶里換上甜香如蜜的槐樹花,一串串,白色的,粉色的,像小燈籠一樣。夏天,男人會給花瓶里換上粉紅色的合歡花,葉子像含羞草一樣,到了夜晚就會卷起來。秋天,修鞋店的男人會給花瓶里換上白色或黃色的小雛菊,一朵一朵,仰起小小的臉。
我認定女人是個愛花兒的人,每次路過街口的修鞋店,都忍不住往里面瞅上幾眼,看看花瓶里又換了什么花兒,看看男人受到女人搶白后的憨厚和不知所措,看看女人嬌柔甜蜜笑得彎彎的眉眼。
轉眼,冬天來了,街邊的草枯了,花謝了,北方到處光禿禿灰蒙蒙的一片。路過街口的小修鞋店,特意往里瞅了幾眼,花瓶里居然插了一根顏色鮮亮的胡蘿卜,我忍俊不禁,真虧這個鄉下男人想得出,蠻有創意的。
那天,我心血來潮去海邊釣魚,海風很大,嗖嗖地往脖子里直灌,平常的那些釣友一個都沒來,唯有海邊那片濕地蘆花,被風吹得刷刷響,搖曳生姿。
等了十幾分鐘也不見魚上鉤,我看見一個人在濕地那邊采蘆花,懷里已經抱滿了猶不滿足。我放下釣竿,大喊:“危險!”他似乎沒有聽到,繼續往濕地深處走。我跑過去阻止,發現那人居然是街口修鞋店里的男人。
我說:“海邊的冰只是凍了薄薄一層,看著結實,實際未必。”
男人愣住了,囁嚅著說:“我只是想采幾枝好看的蘆花。”我笑他:“因為老婆喜歡花兒,你連命都不要了?”男人臉上訕訕的笑容凝住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命苦,生來就是個色盲,在她的眼睛里,這個世界是單調的。她不知道玫瑰是紅色的,她也不知道樹葉是綠色的。她看不見季節的變換,我只能讓她用心來感受一下季節的味道。”
我半天無語,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愛是生長在瓶子里的,無關浪漫。瓶子里有春夏秋冬季節的變換,瓶子里有質樸無華愛的語言,還有心能夠感受到的暖意融融的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