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血驗子”出錯，灰色檢測摧垮一個家

樂可

“雙獨二孩”和“單獨二孩”政策放開后，很多家庭想選擇二孩性別，渴望兒女雙全。在內地，鑒定胎兒性別是非法的，在香港卻是合法的。黑中介瞅準這一商機，暗中牽線搭橋，寄血驗子形成灰色利益鏈條。

2014年4月，蘭州市發生一起因“寄血驗子”而引發的命案：女白領秦雙燕將婆婆李芬用水果刀殺死，自己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女兒跳樓自殺未遂……

迫于婆婆壓力生男孩

考察寄血驗子中介

30歲的秦雙燕是蘭州市一家服裝貿易公司的主管，大學畢業后，她與公務員王恒結婚。王恒的父親早逝，他自幼與母親李芬相依為命。李芬曾是國企職工，為了緩解家中經濟困難，她辭職經商，做機電生意供養兒子，一直沒有再婚。

婚前，王恒就跟秦雙燕說過，嫁給他可能會有壓力，因為母親一心要抱孫子，為王家留后。對此，秦雙燕不以為然。

2010年3月，秦雙燕生下女兒莎莎。她懷孕時，李芬請了不下3位“高人”來算，都說她懷的是個兒子。李芬天天“我孫子長我孫子短的”，讓秦雙燕哭笑不得。所以，當護士告訴在產房外翹首以待的李芬“生的是女孩”后，她驚立良久，把給兒媳準備的雞湯往地上一扔，揚長而去。

秦雙燕非常惱火，跟老公抱怨：“我生孩子疼得要死要活，她還摔摔打打，像個當老人的樣子嗎？”王恒安撫她：“我媽就這樣，想孫子想瘋了。你別和她理論?！?/p>

出院回到家，女兒不知何故哭個不停，秦雙燕和王恒束手無策。王恒認為老人有經驗，就請母親過來看看。李芬冷著一張臉：“我的手是抱孫子的，不抱丫頭片子。”秦雙燕氣壞了：“丫頭片子不也是你們王家的嗎？再說你自己也是丫頭片子！”李芬氣壞了，給了兒子兩巴掌：“這就是你娶的好媳婦，你真對得起我！”婆媳倆鬧得不可開交，王恒夾在中間苦不堪言。

從此，李芬處處挑剔秦雙燕的不是，家里成了戰場。秦雙燕想爭口氣和王恒搬出去住，可他們夫妻一個月的收入除掉女兒的奶粉錢，捉襟見肘。再說，離開舒適的復式樓房，住進亂糟糟的小區，她心有不甘。王恒也勸她：“別和媽對著干，她老人家是想抱孫子。你能生女兒，也能生兒子，過兩年再生一個孩子就是。”

日子在磕磕碰碰中過著，轉眼莎莎快兩歲了，秦雙燕開始考慮生二胎的問題。她身邊生兩個孩子的同學、朋友越來越多。不過，大家都希望兒女雙全湊成個好字，因此胎兒性別鑒定就很重要。做B超檢查胎兒性別需要懷孕16周才能看清楚，可那個時候胎兒已經很大了，如果不要的話，必須住院做引產手術，對孕婦的身體傷害很大。

有閨蜜告訴秦雙燕，蘭州有專門從事到香港寄血驗子的中介，懷孕7周就可以測出性別，費用6000多元。于是，秦雙燕與丈夫找到了陳立的私人診所。陳立告訴他們，他的診所接寄血驗子項目已經一年，為近百名孕婦做過檢測，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陳立介紹說，血液檢測胎兒性別的技術原理是，孕婦最早懷孕滿7周以上的時候，抽取靜脈血液10—12ml，經過多重離心分離DNA染色體，檢測血液樣品中是否存在Y染色體。如果在血樣中發現Y染色體，那么一定是男寶寶；如果沒有，則是女寶寶（女寶寶的染色體是XX）。在內地這種方法也在應用，只是由于法律禁止，醫院不出具檢查胎兒性別，而是用于遺傳基因病早期篩查，幫助遺傳病家庭優生優育。此外，寄子驗血還有一個要求：孕婦要在一年內沒有生過男寶寶或流產史，否則母血中有可能還會殘留Y染色體，從而影響檢測結果。

陳立告知，孕婦要先支付給他們600元，他們會給孕婦抽取10毫升靜脈血，放入低溫箱中保存；然后再支付1000元，通過物流公司將血樣空運到深圳；當支付5000元尾款后，血樣就會被送到香港化驗所，檢測報告在兩個工作日內得出。他們會先電話通報化驗結果，隨后將化驗報告寄出。

檢測報告是男胎

受氣兒媳咸魚翻身

2013年4月，秦雙燕夫婦造人成功。7周后，夫妻倆來到陳立的診所，交了費用，抽了血。兩天后，秦雙燕接到陳立的電話，說香港醫院的化驗結果出來，她懷的是男孩。王恒很興奮：“我這就給媽報喜，讓她也高興高興。”“不行，等拿到報告，萬無一失后再跟她說?！鼻仉p燕堅持。

幾天后，秦雙燕終于收到了正式的化驗報告。她如釋重負，她受婆婆的氣已經太久，終于能咸魚翻身了！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秦雙燕故意跟女兒說：“媽媽給你生個小弟弟好不好？”李芬立刻反應過來：“你懷上了男孩？”“咋，不行啊？你認定我不能生兒子??？”李芬說：“你這肚子還沒顯山露水呢，怎么就知道是兒子？別高興得太早了。”

秦雙燕得意地拿出化驗報告。李芬捧著化驗報告，飯都顧不上吃，跑到臥室老伴的遺像前，給老伴的在天之靈報喜。重新回到餐桌后，李芬慈愛無比地說：“燕子，從今往后，家里什么活你都別干了，就一心給我們王家生孫子吧。媽好好照顧好你，以前有對你不周的地方，你別往心里去。”秦雙燕也客氣一番，心中卻想：“你說得倒輕松。”

李芬洗了芒果擺到茶幾上，拿起一個遞給秦雙燕：“快吃一個，又大又甜。”秦雙燕竟然像沒聽見，沒有接。李芬一臉尷尬。王恒提醒妻子：“媽跟你說話呢?！鼻仉p燕輕咳了一下，接過芒果。

一天，王恒做好飯菜，讓秦雙燕幫忙盛一下。秦雙燕盛了每個人的飯，就空著婆婆的碗：“媽吃多少我掌握不來，自己盛吧。”王恒替母親解圍：“你又不是才嫁過來，媽的飯量你還不知道？”秦雙燕沒吱聲，這些都是婆婆當年整她的招數，她不過以牙還牙罷了。

王恒私下里給母親說好話，請她別和秦雙燕一般見識。李芬哼了一聲：“我心知肚明，她就是為了報復，讓她作吧，我不介意。”

7月的一天晚上，天氣炎熱，大家看電視時王恒開了空調，卻被秦雙燕關掉：“孕婦吹空調對身體不好，你用扇子。”王恒便給秦雙燕搖扇子，過了一陣，他手臂累了就停下來。秦雙燕很不高興：“你才伺候我多大一會兒，就嫌累。”李芬心疼兒子：“我給你扇。”秦雙燕欣然受之，并對婆婆指手畫腳：“扇得快一點，我還冒汗呢。”王恒說：“別過份??！”秦雙燕不屑地說：“媽這又不是給我扇，是給自己的孫子扇呢，是吧？”李芬說：“對，沒錯。”秦雙燕呵呵笑起來。endprint

11月的一天，秦雙燕刷信用卡買了好幾套孕婦裝，興致勃勃地在鏡前試穿。王恒看得郁悶：“還有兩個月就生了，買這些衣服不是浪費嗎？”“我這是最后一次當孕婦，我要去拍孕婦寫真，給自己留下美好的回憶?！?/p>

王恒說：“你現在沒上班，生孩子還要花一大筆錢，我的收入也不高，拍這個寫真確實沒必要，我看還是免了吧?！薄澳銢]錢，媽還沒錢嗎？”秦雙燕轉臉對婆婆說，“看在你孫子的份上，你老會支持我的是嗎？”

李芬說：“我的錢也不大風刮來的，這種沒用的錢我也不會出?！鼻仉p燕發了火：“那么多孕婦能拍寫真，為什么我不能？你們把我當成生子機器，也得對機器好一點吧？”李芬不理她。秦雙燕拿起沙發靠墊打自己的肚子，嚇得王恒連忙上前制止。李芬惱火又無奈：“拍，拍！看你還能作多久！”秦雙燕冷笑，心滿意足地回了臥室。

此后，秦雙燕又鬧過幾次，李芬和王恒都隱忍著，再三遷就，但心中已不勝其煩。

寄血驗子出錯

婆媳大戰悲劇落幕

2014年元月，秦雙燕住進了蘭州市婦幼醫院待產。雖然她順產過第一胎，但這次卻生得艱難，疼得她死去活來。凌晨時分，醫生決定為她做剖腹產手術。在麻藥的作用下，秦雙燕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秦雙燕在疼痛中醒來。王恒喂她喝了幾口雞湯，她迫不及待地要看兒子，卻見王恒表情古怪。秦雙燕驚問：“怎么了，兒子有什么不好嗎？”王恒沮喪地說：“不是兒子，是女兒?！薄霸趺纯赡?？”秦雙燕驚叫，“我們可是做過鑒定的！”王恒嘆息一聲：“我問過了陳立，他說正確率在98%，錯誤的機率非常低，但就讓我們碰上了，他也沒辦法?！?/p>

秦雙燕讓老公把孩子抱過來，她解開襁褓，果然是個女孩。她喃喃自語：“怎么回事？”正懵懂間，李芬進來了：“你不是囂張嗎，不是狂妄嗎，那么可不一世！我還以為你多有本事，原來還是生不下兒子。我叫你再狂！”秦雙燕無言以對。李芬又說：“你在家里作了那么久，現在還好意思抱著丫頭片子回家嗎？”王恒趕緊讓媽媽少說兩句。秦雙燕放聲大哭。

秦雙燕出院回到家，李芬又開始對她摔摔打打。秦雙燕自知理虧，敢怒不敢言。由于是剖腹產，傷口雖然已經愈合但仍隱隱作痛。由于心情不好，秦雙燕的奶水很少，醫生要她多讓女兒吸吮以刺激乳汁分泌，但乳汁沒增加多少，乳頭卻變得干裂，疼痛難忍。女兒整夜哭鬧，秦雙燕感覺自己的日子像掉進了地獄。

終于熬到女兒滿月，秦雙燕和王恒找到陳立，指責檢測不準。陳立拿出當初雙方簽訂的協議，說他們是認可這2%的差錯率的，所以自己只能說抱歉。

秦雙燕咽不下這口氣，向律師朋友咨詢。律師說，往香港寄血驗子，這種灰色利益鏈中最大的風險承擔者就是孕婦家庭，因為血液運送過程是否保證質地、香港那邊的化驗所是否具有資質、檢驗報告的真偽、檢驗結果是否準確，這些環節均無人監管，過程也不透明。黑中介一手遮天，所以，現在中介拿出差錯率的擋箭牌，但實際上究竟哪里出了錯很難說。在內地胎兒性別鑒定是非法的，秦雙燕夫婦是明知故犯，如果他們向工商部門舉報，自己也會被調查。

秦雙燕欲哭無淚，檢測出了問題，她也很無辜，就算她當初倚仗兒子使些性子，但畢竟她是冒著疼痛和風險生下了孩子，婆婆也不應該對她這樣冷酷無情。但李芬卻沒停戰的意思，每天找碴對她無盡譏諷，丈夫也不再替她出頭。秦雙燕心中的怨恨，越積越重。

4月17日，小女兒又哭鬧了一上午，秦雙燕怎么哄都哄不住。隔壁的李芬沖進來：“兒子生不出，孩子也哄不好，要你有什么用？再這樣你們就搬出去！”秦雙燕氣憤地說：“我就是生不出兒子，活該你們王家斷子絕孫！”李芬冷笑：“你生不出不代表別的女人生不出，大不了我們王家換個兒媳婦！”

秦雙燕情緒本就已經狂燥，她操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向李芬捅來。李芬猝不及防，被刺中胸部，倒在地上。秦雙燕愣了一下，癱坐在地。良久，她給丈夫留下字條，請他照顧好莎莎，自己則抱著小女兒一步步走向陽臺……幸虧王恒及時趕回家中，阻止了秦雙燕，并隨即報警。

根據《蘭州市公檢法刑事執法工作聯系會議紀要》，“關于非法鑒定胎兒性別構罪標準問題：非醫學需要鑒定胎兒性別，達3人次以上且導致1人次以上引產，或因非醫學需要鑒定胎兒性別達到5人次以上的，應以非法行醫罪追究刑事責任”。蘭州警方立案，以非法行醫罪追究陳立的刑事責任。4月底，陳立被捕批。哺乳期結束后，秦雙燕也將接受法律的懲罰。

編后：在香港等地進行驗血的醫療機構的做法既是違背倫理的，也是違法的。寄血驗子帶有隱私性，決定胎兒未來的生死去留，境外醫療機構應該有人權保護的意識。除了真假難辨、維權無門之外，血樣運輸過程中也存在很大隱患。根據《人類遺傳資源管理暫行辦法》規定，未經批準，私自采集、收集、買賣我國人類遺傳資源材料的，將沒收其所持有的人類遺傳資源材料并處以罰款；情節嚴重的，將依照我國有關法律追究其法律責任。另外，根據我國刑法規定，對國內從事寄血驗子的黑中介可能涉嫌采集、供應血液、制作、供應血液制品事故罪和妨礙國際衛生檢疫罪，也可依法追究刑事責任。而一旦出現問題，就會像本文主人公一樣，自己承擔苦果，因為境外醫療機構、黑中介、孕婦3方都有責任，屬于共同實施的違法行為，要求賠償幾乎是不可能的，同時孕婦本人還可能面臨行政處罰。寄血驗子是游走在法律灰色地帶的灰色行為，需要國家進一步完善法律法規，進行充分監管。

編輯 尼尼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