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散記（組詩）

葉寧

藏刀

孜龍的制刀師次旦旺加

瞇眼注視火堆

近乎完美的鋼火

在缺氧的鍛造爐

只有靠別人沒有的手藝

和運氣

年輕的工匠不懂：你造的刀

永遠不生銹、越用越鋒利

你家里總是煙火不停

客人的預約寫滿每張日歷

從年頭就已排到了年尾

越是不懂

越當作傳奇，口口相傳

手藝人次旦旺加在刀柄刻上名字

它們都是兒子啊

現在，要一一送人

車行318國道

車插上了翅膀，在云里飛

可是缺氧，動力不足

又讓它的輪子落地

一邊輕盈地飛

一邊吃力地爬

道路，就是讓畫面上的黑點

可以移來移去

對畫面來說，其實可有可無

收獲青稞的男人

左轉了臉和我道別

然后右轉了臉再將我迎接

瑪尼石

一塊瑪尼石

寫了一個人懺悔的罪惡

他老了、死了，或者仍活著

他把懺悔放下，然后走了

一塊瑪尼石

或者是寫了一個愿望

由一個孩童或牧羊女放在這里

天地之間能容納太多石頭

放下罪惡，為它懺悔

放下愿望，為它祈福

那就不要動它,不要驚醒它

就讓它躺著，堆成山

小山一樣的瑪尼堆

小山一樣的罪惡和愿望

趨于平靜

跟四周的大山比起來

這些小小的石頭

早已被忽略不計

米拉山口

原以為雪與太陽互不相容

我錯了，它們同時施展威力

斗得難解難分、互不示弱

在米拉山口的風中

找到了平衡

5100米，滿眼望去

只多出了一個我

南迦巴瓦峰

走近你又能怎樣

探路的眼在腳上

不踩上去，始終不清楚

是不是路

而眼睛因為看到披掛的白雪

瞬間就做了叛徒

他們的神山，山神不出聲

在山神面前

我的腳和眼睛

學會了互相原諒

藏獒的問題對于它來說，狼不是問題

祖先大戰狼群的經歷

融入了它以為榮耀的基因

這條打敗了狼的狗

順從地伸過頭，讓主人用鐵鏈栓牢

一個門、一個院

就是一個無條件的新秩序

有多少條藏獒

就有多少個秩序

它不叫，不發表意見

冷眼打量著畫地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