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知遙
在詩歌《河流每天付之東流》里,河流總和詩人的思想緊密相連,河流作為文學意象成了一種符號象征,它可以是時間,所以,古人發出感嘆:逝者如斯夫!它可以是赴死的英雄,如同此詩中的表達。每人每天都奔波在東去的途中,向往光明的途中,從不曾放棄。我們可能會遺忘時間,我們可能會無法尋覓它的蹤跡,但它一直在那里,川流不息。然而,如果這些河流一直在黑暗中,如果一個如河流的生命只在看不到的希望中前行,那該怎樣?詩人喊出了拯救人類的呼聲,充滿世紀末的吶喊。也許這是首宿命的詩歌,充滿了悲壯的行色。在這個近乎歌舞升平的時代,所有的詩人們似乎突然喪失了對時代和命運天生的質疑和追問能力。喪失了基本的反省能力。喪失了人類的視野,喪失對整個人類命運的關懷。
“它們呼喊:趕快出發
趁時間還早,趁身體的水分還未被時間吸干
但是,聲音躺在耳朵里竊聽
沉默張開鋒利的嘴,滔滔不絕地發言
事物都被造物主計劃好了
亡靈們走在世界的盡頭,塵埃彌漫活著的人
直到有一天世人的名字變成了紙片”
——《你的呼吸》
這是一首回憶之詩,寫那激情的青春往事,那些呼喊和奔跑,那些趕緊出發的豪邁。他們對世界的好奇和熱情讓他們永不疲倦,他們在耗盡生命追逐夢想,如同夏天里的河流,如同青春里年輕的生命。而一切似乎都已經命定,命運就在你我的旁側,悄悄觀察,看你的過去也看到了你的死亡。這樣的全知全能的敘述語氣充滿象征的飽滿的詩句,讓我們對詩歌傳達的內容充滿想象。類似于囈語又如同耳邊的悄悄話。她說到了天機。
“大地靠不住了,這樣的年代我們都會生病/憂慮重重,雨水也救不了干枯的河流”在詩歌《我們會回來》中,詩人表達著絕望和失望。大地都無法依靠,這個世紀病的時代里,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即使是給情人的語言也需要暗語表達;在一個絕望時刻,還好我們還有愛,默默地愛,那可以幫助我們清掃歲月給我們的傷痕和記憶。這是一首救贖之詩,作者用到了宗教學中常出現的“洗禮”,我寧可認為這是一個暗示性極強的詞匯,它意味著懺悔和重生。
《云朵把清風解開》這首詩歌充滿了身體性的體驗,充滿了對身體的關切。它實際是身體寫作的文本。在身體作為情感和意識載體存在的時刻,身體的物質屬性和情感屬性同時存在,身體和情感是合一的。故此,我思故我存在,我思故我懂得身體的需要。云朵解開了清風,多么美妙的想象;清風善解風情,故此,作為植物的我,作為身體的我能感受到那些柔媚那些生命奧秘,那些意亂情迷。這首詩歌同樣用到了宗教詞匯“祈禱”,用到了宗教中常出現的“光”。我不知道詩人馬莉是否皈依基督教信仰,但我肯定在她的閱讀歷史中一定受到過《圣經》的影響,在潛意識中,她的文字有救贖和對信仰的格外關照。那是不自覺的祈禱,是在和神的交流中發生的情感抒發。
就是在浪漫的時刻,在最應該陶醉的時刻,日神所代表的理性精神仍舊占據著詩人的思緒,她恐懼于不可知的命運,她敏感于現實的殘忍和不安,即使是年年收獲,但她還是預見到黑暗的來臨和隱藏的疼痛。她如此敏銳如此多情,即使是酒神一再來臨,她還是緊緊抓住了日神的衣角。她的焦慮是詩人所特有的,與生俱來,如同命運。這種思想和情緒從《那一刻》里表達出來。
像圣母面對圣嬰,如此溫暖的光芒;如同面對熟睡的孩子,年輕母親的渴望是克制和內斂。是什么讓詩人悄悄地愛,想到離開又萬分不舍,是一種什么情感讓她如此動用母性才能一次次柔情蕩漾。在保留和放棄之間,詩人寫著一種選擇,對抽象的情感進行具象的描述。她甚至給漢語詩歌提出了一個方向:如何表達人類復雜的情緒,或者抽象的行為。比如克服、比如堅強、比如選擇。一切與人類行為有關的抽象的行動,都需要情緒的加入,而這樣的情緒又是怎樣的?詩人似乎在探究自己的內心,探究人類整體性的選擇的情感之井。用什么表達才更準確?!《像面對我的嬰兒》是實驗的詩歌,是創造性的探索。有用!
“大地只在夜間創造河流/花朵深謀遠慮,為春天流血而失去笑容/我為你祈禱,我的語言才金光閃爍” 詩人在《大地的花瓣》中終于寫到了愛情,寫到了絕望的痛苦的誓言般的愛情。只有在寂靜的時刻,女性的意識才發生了作用,她就是一條河流,只有夜晚能夠流淌,她就是那些盛開的花朵,卻因為春天的等待流逝了青春的熱血。這一切都只為了一個人,一個愛的他,因為只有為他的時候,我才光彩,包括語言。這些堅定的話語,決絕的話語如同宣告。在朋友的歡宴之后,在酒醉的人群里,為了他你只想得到一個回想,讓曾經的愛一遍遍在淚水旁重新來過。
有點美人遲暮的感嘆,有點無法挽回的憂傷。在詩歌里不談憂傷又到哪里去談,奢侈就奢侈點吧。那份憂傷是詩歌讀者也能體會并需要的。詩歌的共鳴恰恰是人類集體無意識的共鳴。對愛情對失望對歲月。
她有著女性少有的理性和理想主義傾向,她不斷地制造奇跡,卻惶惑于奇跡。她有時候承認有時候又完全不敢相信。她是奇跡的制造者也是質疑者。她在理智與情感之間做著平衡。她糾結的內心無法直接告訴你發生了什么。如果神奇的密碼,她只給破譯者,唯一的破譯者,而一旦這個斯芬克斯之謎被發現,她又無法說服自己走向另一個存在。她一再糾纏對世界的疑問、創造和設想,又一再發現謊言和可憐的造夢者。我們在《它是不是一個奇跡》中看到的是不自信、疑惑或者是對不確定事物的懸擱。她給不出答案,同時我們只能去猜。命運不過如此。
如同一場表演的最后一幕,大幕徐徐拉開,我們看到的是困惑、絕望、無望、沮喪、失信后的重新復活。這一首詩歌放到最后,是前8章的結束也是開始,她如同風暴后的日出,風平浪靜后的喃喃低語。不過光線漸次明亮,色彩奪目,一洗前幾章的晦暗。好像豁然開朗后的覺悟。
所以,到這里我們不能不說,這9首十四行詩歌的整體性,它們一直表達著人與現實的關系,人在現實中如何想象未來的沖動,如何在情感的大海黑暗的大海中獲得生命,如何自我救贖獲得重生。9首詩歌獨立但卻整體性表達著深刻的內心,風格保持了一致性,顯示出一組詩歌的威力。
最后這首《在祈禱的地方》就格外重要,它告訴我們,天亮了。太陽照常升起。即使我們無名地活著,我們也有我們應有的芬芳,在我們存在的地方。蘋果的芬芳——天堂的伊甸園里抑或我們心靈之鄉?
這是一組有難度和情感深度的詩歌,現代詩歌應該有這樣的專業寫作者,她們注定得不到及時和大面積的掌聲,卻默默制造了現代詩歌的未來,注定了要有許多詩人從這里吸取營養并從這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