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席慕容做朋友

◎ 張曉風

與席慕容做朋友

◎ 張曉風

做席慕蓉女士的朋友，想來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奇遇吧？不過，嗯，你也要經得起兩項考驗：第一，如果半夜三更有聲自電話中傳來，說：“喂，你的耳朵借我一下，我要念一首詩給你聽，剛寫好的喔！”這時，你得洗耳恭聽。

另外一件事更麻煩，大約從15年前開始，她忽然變成蒙古人了。她以前當然就是，不過她自己模模糊糊，我們做她朋友的也模模糊糊。可兩岸通了，她一旦跑到草原上，找到了依傍，一時之間連身體都要去轉骨了！

這個新歸化的蒙古人跟你提起蒙古，簡直是沒完沒了，作為朋友，你必須忍受她的蒙古，或者，享受她的蒙古。

有一天，慕蓉拿了本書給我，說：“寫得好！”我當時也沒在意，等回家把書細細看了，擊節贊嘆之余，卻不知道怎么告訴我親愛的朋友，我在讀這本書（非她寫的）時，是如何半夜一人在燈下忽而掩面哀哭，忽而仰天大笑，如同中邪。

一個禮拜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慕蓉很有風度，沒有過問我什么讀后心得。

然后兩個月過去了，我硬著頭皮打電話，心里想：好吧，得罪人就得罪人，朋友之間，不講實話怎么成！

“你借我的書，我其實老早就看完了……”我說得吞吞吐吐。

“怎么樣？怎么樣？寫得好吧？”

“哎，哎，這，其實就是為什么我不能給你打電話的原因了。你看，你寫了十年蒙古，我什么也沒說，但一讀這個人，我忍不住要掉淚。我對著你讀他，簡直令我處境尷尬。本來想不說，可是卻知道終究是抵賴不過去的……”

“哎呀，哎呀！太好了！你以為我會生氣，不會啊，我太高興了！”

（摘自《原野上的原野》武漢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