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上的黑字 [組詩]

張 濤

鄭板橋的竹

私入板橋竹林

折得一枝

置我宣城紙上

便有

鳥兒來棲

鳥

像鳥的鳥

在相機里

不像鳥的鳥

在宣紙上

在遠離相機和宣紙的地方

鳥

唱著

曹操獨白

一支禿筆

羅貫中

騙了天下

螳 螂

前世是那只飛蛾

撲進火中

變成了螳螂

頭戴綠盔身穿綠袍

以撲火的姿勢

飛出成語

高舉雙刀站在大道上

擋車

有一些雞蛋

是螳螂的朋友

在俗語里

碰石頭

很 想

很想當一只飛蛾

在某個夜晚

撲火

很想當一只螳螂

獨立大道

攔住傲慢的馬車

還很想當一個碰石頭的雞蛋

以沉默的方式

勇敢一次

很想 很想

很想了好多年

什么也沒有當成

我還是我

雞蛋和石頭

俗語說 雞蛋碰石頭

雞蛋聽了轉過頭去

雞蛋知道自己是雞蛋

總是躲在離石頭很遠的地方

從來不敢去碰石頭

雞蛋沒有碰石頭

是石頭一次又一次

把雞蛋碰爛

幸運的是

有一些雞蛋躲過了石頭

變成了小雞

小雞長大了

又生蛋

石頭還是石頭

蟹 趣

水草味 河泥味

和水墨一起流淌

每一只蟹都是一個孩子

在宣紙上爬行 嬉鬧 追逐

忘了吃飯 忘了睡覺

也忘了回家

偶爾畫蟹

畫我濕漉漉的童年

角 兒

那一次 我把

京劇臉譜畫到蟹殼上

筆還沒抬起

那些蟹就成了角兒

在宣紙上 扮

紅臉白臉花臉乃至別的什么臉

唱念做打

沒想到 畫上臉譜

蟹也能唱戲

忽然明白自己也是一只蟹

是什么時候畫上了臉譜

不知道

畫了什么樣的臉譜

不知道

是誰畫的臉譜

更不知道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民 謠

民謠是個孩子

不知道爹是誰媽是誰

生下就能走路

流浪塵世

民謠常常結伴行走

要是有人隨手摸一下

就摸到了人世冷暖

雞 譜

把虎頭鞋的味兒門神的味兒年畫的味兒

把三角形四邊形和說不清幾角的幾何圖形

濃墨重彩成

一只公雞

你說天是雞叫亮的天就是雞叫亮的

你說天不是雞叫亮的天就不是雞叫亮的

公雞還是公雞

公雞就是公雞

公雞只能是公雞

是公雞

總得叫幾聲

鴨 譜

邁著八字步 呀 呀地走

腳蹼叫人想起

卓別林的大頭皮鞋

和農耕文明一樣久遠

幾千年過著鄉村的日子

這一回從老家的小院 到宣紙上

還是呆頭呆腦地瞅著我

蘇東坡說 春江水暖鴨先知

知與不知 鴨什么也不說

只管下蛋

有時一天下兩個

鴨 有佛相 或者

就是佛

無足之蟹

古聯有句云

食蟹不足食蟹足蟹足亦不足

然而 此蟹之足

非是被好食者食盡

有道是畫蟹難畫足

自知技拙不敢落筆

好在 蟹足斷可以復生

說不定某天某時

八足皆活活生出 靈靈而動

緩緩步出這一方宣紙

回眸一笑

云深不知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