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亭華的散文詩 [組章]

馬亭華

民 謠

村莊，是古老時光的肋骨。

異鄉人的列車，劈開時間的刀刃，城市里歸來的繭人，被月光寧靜地照耀。車窗外，是熱烈燃燒的秋天，秋天把小路抽成鞭子，秋天把河流抱成吉他，而羊群，則帶走了塵世中的顫音。

母語喂養的蟋蟀聲音，仿佛日復一日的家書，在秋天蓋上思念的郵戳。月光下的琴聲，指尖有孤獨的火焰。二胡、嗩吶、蘆笙齊奏的金秋，有夢幻的氣息，它安慰著苦澀的內心。

秋天里，到處彌漫著桂花的情歌。蝴蝶，白夜，西窗下的剪紙，剪出水中的月亮，惠的風輕輕地訴說，或者陶醉著祖先的歌謠。

在時間的邊緣，泊船的影子，茅草和霜，閃動著天堂的燈盞。

一冊線裝書靜靜地擺放在案幾上，一簇簇菊花，不經意間把季節的酒杯碰碎。

在這秋聲漸遠的季節，我心中的佛，已把高原搬到內心。我想起遙遠的寺院，明滅的燈盞，吹奏的佛號和打坐的蓮花，折疊了所有的閃電，以及逃亡的夢。

白草，落日，河灘，這里野茫茫的一片。

在宏大的鄉野背景里，在萬丈光芒的詩篇中，在秋風收緊的十月，蘆花的薄霜、閃電和雷霆都是上帝派來的詞語。

老房子里，時有斷續的咳嗽、輕淺的呼吸，以及無聲的守候。而焦渴的大地，黃天厚土，呈現出干裂的唇。

有一種快，急不可待；有一種慢，呈現出一種無處安放的民謠的憂傷。

遠 行

從春天出發，去你想去的地方，永不回頭！

七分荒原，三分水草，二分白雪，一分明月。夢想灼傷了誰的眼睛，走過愛情的每一刻。

古老的幻境，夢想的鞭子抽打肉身。

沉睡千年的雪，在無人抵達的高度。高處的雪，彰顯出圣者的光芒。

雪花，模糊了滿山碑刻，一張紙輕易地就翻過去了。

你談及詩歌有憂傷的曲調，閃在一個人的眸中，像我接不住的細雨，也無法安慰遠山上涼下來的明月。

空曠的荒野，明亮的眸子，向著月光彎曲的湖泊，在神性的歌聲中沉醉。

當榆錢變綠，春水在雕刻，手里的古樸的念詞，祈禱的人們走在榆錢樹下。叫醒了綠色的村莊，被時光倒敘的鄉村。

蟲鳴伴唱，為愛祈禱。

鵝卵石點綴的河流與天空，星辰與大地。夢境太深。

白的是灰燼，綠的是湖水。

親人制造的夢魘，是一個人最后的挽歌，濕了碑刻，夕陽西下，落日古老。

回到體內的河流有一雙翅膀。我的馬打著響鼻，像遙遠的星辰閃亮，夕陽中有絲綢的風，飛天的裙裾。青銅的禱告，九月的青海。

善良，滿懷信仰，載著一個人的思念，載著淚光中提取的鹽，載著被擦亮的天空。

洗凈骨頭的永遠是黃河水，是黃河的源頭，青銅的馬。

蘇北時光

在一滴露水中默默低頭的麥穗，鋒芒四射的麥穗，以輕盈的呼吸，迎合大地的月光。糧食的燈盞，在五月里回到寂靜的深處。

飛鳥搬動梯子，大風吹折蘆葦。

這么多年，我在蘇北大地上感應著祖國的遼闊。

像雪，夢見了草原上的羊群，我走在微山湖薄薄的暮色中。

火車走的異常緩慢，拖著悠長的男低音，直到人間的燈光行了注目禮。

收割五谷，在鄉土中是一種儀式。向著莊稼覲見，一次次鞠躬，把布谷交代的事情說完。在淡淡的鳥鳴聲中，在時間的孤獨中，天空越來越小，父親端起了秋天的酒杯，一飲而盡。

作為遼闊的蘇北，我對一切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我有著自己的遠方。

我們在心靈的道路上追逐前世，對愛過的事物保持溫暖和善良。幾千里破碎的江山遠逝，在火車的鳴笛中悄悄地縫合，在時光中。

我花掉十年光陰，需要跨越多少山水，去如煙的荒野里尋覓一片云的飛翔。

坐看村莊加深的蒼茫，安靜的雷霆。那些花兒，雀躍的小火苗，在時間的原野上奔跑。雨水淋濕了枯柴，兩鬢花白的頭發。

陶罐、骨架，和體溫。火，考驗了身世和宇宙。

殘月之下

殘月下，親人們與故鄉抱團取暖。蘇北大地上的光芒是耀眼的，像蓮花打開的心。

云雀的歌唱，在整個季節都被視作悲觀。

在小沛，月光覆蓋秋草，草，是多么浪漫的家族。馬在云上飛，在折疊中仰望，美人在秋天吐出妖艷的火焰。

蓮花的苦，是前世留下的。塵土中鄉親干凈的骨頭，喉嚨里沙啞的鄉親，揪心的疼痛，蘆花要出嫁，心愛的人在紅楓下流淚。

在季節中復活的戀人，開著淡淡的小花給你看。

一串榆錢兒是我們的積蓄，我們卻可以看到遙遠的未來。

煙嵐，紗縵，童心，宗教，點燃的花朵。馥郁的五月，一滴雨水里的蒼茫暮色。

大地蒼茫，夢想遼闊。我們小小的生活，來自對一粒糧食的珍視和膜拜，風中吹熟的麥子的身影，含著馥郁的時光。

用風箏的翅膀帶動季節，用一小片月光捂亮妻子的眼睛。用杏花的香，渲染星辰的意境。

殘月之下，樹葉漏下斑駁的秘密，內心的清白。這村莊的美，我們用來仰望。

故鄉就是這樣，呈現出祖先的夢境。谷物上奔跑的雷聲，懸掛的明月。南瓜的心事，含笑的鄉鄰。

古琴，在湖水上刻字，揮灑書法。

白鷺的眼睛，重疊的苦楝樹，陰影中的預言，在低微而謙卑的碑刻之間，被一支歌感動得落淚。

啊，殘月之下，是蒼茫的句子……

馬蹄與明月

誰能跑得過一場冰雪？

馬蹄，把腳印灑在雪地上。雪，豐盈的雪，填補了我們內心的空白。

與世無爭的小草，晃動著無法說出的美，它的樸素，它的柔韌，它的寂寞與輪回。

一朵小花的孤單是一整個秋天的孤單，它向著天空開放，向著無垠的時光。一朵小花最終成為時間的島嶼。

湖面一樣的深遠和遼闊。

一個時代的煙雨，與黎明擦肩。花開花落的清音，雕刻著時光，為紅色的燈籠埋下伏筆，炊煙的哀怨寫著人間炎涼。

鄉情，是歲月里悠長的一條河流。

鄉愁的明月，倒映出河流孤芳自賞的倩影，河流訴說著往昔和未來。時光之鳥已經遠行，豁牙的玉米，被秋天的火焰叫醒。

莊稼地里，仿佛站了千年的稻草人，雕塑的美，在歲月里成為一種象征。

鄉村農家的窗戶下，點亮的燈盞，燃燒著巨大的寂靜，在季節的身后。月光下的薔薇，你舉著愛情的火焰，彌漫著夜晚。

夜晚，村莊掏出燈火。溫暖了窗子，并呼應著窗外的月光。只有父親掏出悶雷一樣的咳嗽，打破了小小村莊的寧靜。

我那飽含了世俗之愛的窮鄉親，攜帶著骨頭里的鐵，在奔跑中，冶煉成浴火再生的馬匹。

馬蹄踏上大地上的巖石，迎著黎明中上升的炊煙，馬蹄似流星，一路奔襲，碰撞著，濺響著……

大地之上，無聲的月亮跟著我，走了一程又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