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扣兒散文詩 [三章]

霜扣兒散文詩 [三章]

霜扣兒

莫提相思——聽古曲《梁祝》

1

路只一條。光微微。

疼是永在啊。我與你。

2

還憶不憶書架塵沙？還說不說窗前過馬？春來過，枝上幾截新芽。

還念不念曉月初晴，柳條下勾肩牽手，往復的輕悄話？

都遠了。夜也白了。晝也暗了。

轉不轉頭，都是無限年。來也無限，逝也無限，短短人間，經不起細捻。

忽兒，陣陣落雨欺荒冢，多少蝶兒打黃花。

瘦指相扣，笙歌遠。

分是不分？合是不合？浮水流煙，幾年恩緣！

3

情來可帶三江水，人逝只攜一縷風。

命中人，今宵圓月為誰升？

破土難傳心腸話，只有霜痕漸厚，馬蹄嗒嗒。

你在否？你生否？你逝否？黃梁道道，攔不攔住你縱身撲入？！

破了塵世清規，碎了金黃銀白！

陰陽線。

只差一關。

不忍三魂消散。

萬里膏肓，不敵你我俯臥悲涼！

哪堪后人還傳唱，泥里人喚幾個多情人，說我舊事，彈個你斷腸。

沸沸揚揚。

紅樓癡男唱好了。

西廂怨女步遲疑。

一場空忙！

一場流亡！

4

傷。

骨蝕灰落。

濁濁孟婆湯，怕不怕灑盡落花，殘塔，你儂我儂，蓋不過茶涼，嗟呀！

萬丈塵寰抱微沙，夢時醒時說絕唱。長啊，長啊，豈止相思十八里！

5

朝也輕輕，暮也輕輕。

不聽風。不聽雨。

流煙盡染，短長流年。

秋末風，霧霜房。錦服做灰裳。難憶！難提！難及！

我與你。

別后不知君遠近——聽古曲《陽關三疊》

1

處處青嵐。

抬首時，絲絲小雨潤了桑麻。

閑云黑若，微掩了臉頰。

半段紅綢鋪地繡，黃鸝綠柳紫藤架，一指指過，開了幾朵淡淡小花。

一別與君，一揖過往，長衫傾下，低聲斂眉，陽關自此過故人。

歷苦辛，歷苦辛，且慢且行且自珍，一遍低回一遍心。

2

杯盞欲傾盡，濃淡應景。

遙推窗前責鳴鳥，近把尺素襯藍襟。

含笑又飲，咽了千句離恨。

銅鏡誰置？竟生白發，拈手無著，涼風送刺，一根根。

二別與君，二揖當下，執手不言，弦起緩緩，陽關自此離故人。

誰相因，誰相因，水天相一無際界，仿若遙迢與你分。

3

起處門影沉。

拱手躬身。

三別與君，三揖他年，難畫遠近，蒼狗白云，陽關自此思故人。

如相親，如相親，月上梢頭照眉眼，君無我身有我魂。

辭舊辭——聽古箏曲《琵琵行》

1

我已從那里走過。

誰贈我紅巾飄舞，誰替我披過鎧甲征袍，誰，在臨行的星光前，遞過一支老玉之笛。

胡楊在側，半天焰火，城之威，池之魚，冠之戴，歌之末，我一一路過。

從青春出發，我手執遼闊，走曠野，

走命理，走至鬢發落雪。

你說這是一生，我問：只是一天？只是一個彈指間？

再望來處，只見曉風弦月，靜壁矮垣，漸漸低下的地平線。

沙海之生，蚌里之疼，燈火之光，愛情的情。

我一一路過，一一路過。

看盡飛天畫，聽盡笛聲嗟呀，折盡開了又謝之花。

悲莫悲兮，傷莫傷兮，且這樣，緩緩別離。

也不念晨起的光，也不念暮晚的亮。也不念那中段，有一架落于沙海中的馬鞍。

馬鞍搭畢生。

畢生一滴血。

融入夕陽，墜落。

也不提風馳電掣，也不提錦口繡心，也不提，生千年，死千年，再三千年不倒的胡楊。

這一世，我只留紅巾一抹，在心口，留待來生回望前塵時，生出骨頭里的炙熱。

2

我已從那里走過。

浣溪。

青山還未老，綠草成茵。小小魚兒游得多么好。

炊煙還裊裊，綠蘿還蔥綠，誰替我做了主張，換了妝裝，紅顏挽江山。

改了生程，一行千萬里。

廟堂，劍影，樽酒，焚香。

這些我一一經過，一一經過。

何說怨懟或憂累，一盤棋總要擺開，一份勝負總要分開，一個人，總會從昨天走到未來。

不，不要傷感。

一切因，都將成為果，一切果，都要熟透，落于無處躲藏的掌中。

這掌，你說是陰謀，他說是良策，我說，聽，遠處的風。

風中誰在說：這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終了之時，沒有成敗，唯有一縷散亂的狼煙。

這一世，我只留溪水一掬，在心口，留待來生回望前塵時，氤氳一點點宿命的曲折、詩意的涼薄。

3

我已從那里走過。

蘆葦開白花，小船驚鷗鷺。

詩書一箱，天當房，漂流了許多愁。

燭光也有，愛情的愛，愛情的情，也有。我綰長發，獨自背負，或尋找靈魂的錢糧。

一番奔流，幾年離索。是自己還是旁人在說：錯，錯，錯；莫，莫，莫。

哦，是我，是旁人，都不必說。

秋來了菊開，冬來了有雪，春來了冰會成水，夏來了，蚱蜢又多。

都發生，都要發生。一路上擺放好的這些。

讓我路過，一一路過，隨風，隨水，隨淵，隨坡。

總會過去，總會結束，總會有一個岸涯，為我停駐。

這一世，我只留夜半彎月一枚，在心口，留待來生回望前塵時，望一望故鄉，挑一挑淋漓秋色。

4

我已從那里走過。

殘雪。明月。竹傘。緣。

煙火，藥劑，上天下地的劫。

也不問，愛一人，分秒勝流年；也不問，救一命，浮屠幾何。

生滅為天定，酸苦再多也不多。走了一步，就走了一程，走了一程，就見過了佛有愛、佛無靈。

也不憶曾跪痛了雙膝，也不憶曾肝腸

撕裂。

水漫漫，淹了執迷。塔高高，重現世情。我且放下，放下身段，放下心。以匍匐壓下狂風，以歸寂還原悲劇。

后來的人們，伏斷橋而慟，舉頭望月而歌哭。

而我已一一路過，早完成了自我的傳說。

這一世，我只留白雪一朵，在心口，留待來生回望前塵時，伴梅花入煮酒，隔一案，執一扇，笑看風云窗外過。

5

我已從那里走過。

鐘聲。經聲。紅塵之上的蓮。

跪拜，我為何求？合十，我為何愿？布衣藍花，漸生華發，我與誰，共肩明月，奔了古道幽悠處？

方外之外，空外之外，靈魂被清洗。

解罌粟，歸彼岸，把一生忐忑交還。

不必花解語，身畔已有知己。

千般靈意，萬種風情，歸于一湖水。捧一捧，驚見了水中淚。抬頭望，驚見了天路。

悄悄，撫觸巖石、轉經筒；悄悄，撥開了陰霾，在盡頭接落日。

一地塵埃，影身其中，卻原來，我曾是這里一芥子，卻原來，我正望須彌。卻原來，我曾叩門于迷途，聽清音于心濁處。

是討要，是償還，是醍醐，

是感知，是融化，是歸宿。

這一世，我只留一顆塵粒，在心口，留等來生回望前塵時，打坐通幽，于歲月隧道上，偶回本真的家。

6

我已從那里走過。

深巷，斑駁。烏篷。毛竹一叢。

聲泠泠，從哪處始，從哪處止。意遲遲，從哪處結，從哪處解。情脈脈，從哪日慌，從哪日歇。

幾路桃花沾衣，一襲背影入霧。

青石嗒嗒，響起來的是我的來與去。

古舊屋檐，裝不住的，是我的來與去的心。

一分迷惑，二分執著，三分命數。

一份歸來，一份看望，一份不再起飛的停落。

慢寫，暗香，綢絲，溫冷相交的濕。

慢寫，翹首，回眸，內心的城廓。

任塵風兀自吹，我一一經過。

可花好，可殘缺，可水火。

可命長，可瞬滅，可低吟，可長歌。

永執手、膠著。

這一世，我只留一處靜好，在心口，留待來生回望前塵時，置白衫一件，畫廊一間，綻水花萬朵。

7

我已從那里走過。

驟風，軟月，大漠黃沙。

金玉，籽實，朝堂書畫。

尋索，絕別，咫尺天涯。

午夜夢回，青露滴滴，山峰如刃，往事婆娑，我一次再次經過。

漫長的這記憶，甜蜜的咒語，覆蓋與隱卻，星星點點，一世又一世。

我可未改朱顏？我可未忘烈酒？我可嘆息長途沙場？我可低回踱步思念扁舟青衣丹墨琉璃？

一道輪回，一頁悲喜。一章詞闋，一輪朝日供黃昏。

一寸生年，一陣雨雪。一碗清茶，一簾流水供晨昏。

我已從那里走過。

未及說完，我又將從這里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