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文博
王軍召,筆名珺趙、京之,三鏡齋主。書香門第,自幼愛好書法。八十年代在中原暫露頭角,九十年代筆法日臻嫻熟,千禧年來多次在北京活動,幸得書畫名家的點拔,書藝漸入佳境。
2008年為奧運會創作的二十九米《長城龍卷》榮獲“特別創意獎”。
我不懂書法,但軍召的書法集出版,我卻有話要說。
先來說書法。1964年秋,軍召考進了宜陽二中。當時正大力推行半耕半讀教育,二中也緊跟形勢,在初一開設了兩個耕讀班。全校師生,在當時特殊的政治氛圍下,紛紛報名到耕讀班工作學習。最終,我成了耕一一班的班主任兼語文教師,軍召則是這個班的學生。為了使學生畢業后能適應農村的生產生活,我們編寫了校本教材——《農村應用雜字》,無非是“錛刨耬耙、芟麥薅草”之類。同時,開設了寫字課,讓學生天天寫大楷。須知,毛筆大楷作為必修作業,在中學已停止10余年了。現在突然恢復,大家覺得很新鮮,積極性也很高。那時,我自認我的所謂書法還算楷正。于是,利用業余時間為學生每人預寫了“網影”——描紅底稿。然而,僅僅過了一個多學期,當大多數學生還處在柴棒式“涂鴉”階段的時候,軍召已脫穎而出,寫得有模有樣了。及至1966年文革爆發后,當軍召提著墨汁桶,在古鎮的大街上刷出一幅幅極具煽動性的“革命”標語時,我只能自愧弗如了。不是因為我寫不出那些標語上的內容,實在是他的毛筆字早已“青勝于藍”了。再后來,軍召進了龍脖水庫宣傳隊、進了縣劇團,他的戲報,他的演出字幕,所到之處,贏得一片喝彩。至于現在,軍召的書法由青澀而成熟、由狂野而規整,進而走出中原、挺進京華,作為他的老師,我更是望塵莫及了。其原因,表面上看,是因為我無暇顧及而他在不斷精進;深層次想,是他參悟了書法之道,而我卻在圈外徘徊。
再來說演藝。上世紀60年代中期的學校,都有個下鄉進廠、貼近工農、改造思想的任務。為此,多數學校也都組織有文藝宣傳隊,定期下鄉訪貧問苦、慰問演出。因而,學生中文藝人才的發現培養也是一項重要工作。軍召進校不久,我就看出了他在文藝方面的特長。1964年秋,有一部河南曲劇電影《下鄉與趕腳》很受歡迎,我搞來了這兩部戲的曲譜,讓軍召和班內的另一個女同學學著演唱《趕腳》,不想,卻在1965年元旦學校組織的迎新晚會上獲得了滿堂彩。這部戲的主題是批小農意識、割資本主義尾巴的,軍召飾演一個自私自利趕著毛驢攬生意的趙老漢,一招一式,生動傳神。對排戲我是門外漢,僅教教唱腔而已,這出戲的動作、過場,都是軍召比照電影自己捉摸出來的。《趕腳》的成功,讓軍召成了學生中的演藝明星。三年文革中,他是學校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骨干成員;離開學校后,他參加了龍脖水庫文工團,之后又進入了縣豫劇團,從演匪兵甲乙到反派人物刁德一,直到在現代豫劇《朝陽溝》中飾演男主角栓寶……其跨度之大、反差之大是難以想象的。需要說明的是,軍召是從業余走向專業的,他沒有上過戲校,沒有拜師學藝,無師自通,除天賦的因素之外,堅持不懈的學習和超乎一般的悟性是必不可少的。
說到學習,對于一個業余學藝的人來講,那時的條件、環境和現在有天壤之別。沒有電視、光碟之類視聽資料可供觀摩,最多只能聽聽收音機、放放唱片。然而,軍召卻能根據唱片把一些山東快書小段學得惟妙惟肖,令人捧腹。他在許多場合表演的列寧講話,從氣質、聲調到手勢、姿態,更是形神兼備。而這些,僅僅是他從《列寧在1918》的電影錄音剪輯中學來的。軍召在聲腔語言和肢體語言方面的天賦,是許多人難以企及的。
說軍召是書法家,符合他現在的身份,但卻有點以偏概全。軍召其實是一個有著多方面稟賦的藝術家(當然書法也是藝術)。書法家也好,藝術家也好,都需要施展才華的舞臺。然而,在相當長的時期內,現實所能提供給他的舞臺,無疑太小也太低了些。雖然,他曾代表河南公安,把節目演到了中央電視臺和公安部聯合舉辦的春節聯歡晚會,得了獎、立了功,舞臺夠大也夠高。但那次成功的演出,仍然改變不了他交警隊合同工的身份,成不了正式警員。
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機遇總留給有準備的人。這句話似乎很有哲理、很能激勵人,但現實有時候又很無奈。軍召并非無心人,也為自己積累了一身才干,卻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耗盡了青春年華,戴著“右派”帽子的父親,又堵塞了他升學參軍進藝術院團的所有通道;改革開放后雖打破了許多禁錮,但卻又時時處處講學歷。曾幾何時,講學歷之外又若明若暗地拼背景,以至于“官二代”“富二代”的現象隨處可見,“草根族”上升的空間越來越狹小了。歷史沒有“如果”,更無法“從頭再來”……
所幸的是,歷盡坎坷、看淡了仕途的軍召已心無旁騖地投身書藝,而藝術的光輝是學歷、官位、金錢諸物難以掩埋的。京城是個大舞臺,來自底層的軍召在蟄伏溝隴的歲月里已為自己積聚了足夠的能量,扎實的功底加上超常的悟性,必將使他在書法藝術的道路上馬踏飛云,奔向更高的境界。
末了,以我所喜愛的李賀的《馬詩》相贈:
此馬非凡馬,房星是本星。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不從桓公獵,何能伏虎威。一朝溝隴出,看取拂云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