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由人創造的,當人們能夠產生“歷史”意識并且把它記錄下來的時候,這標志著人類的文明已經發展到一個很高級的階段?!皻v史學”的早期版本是由古代那些少數掌握高文化的上層知識分子書寫的,其最初功能主要是上層社會的歷史記憶、資政參考、教化工具,正如唐太宗李世民所言:“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甚至北宋司馬光等奉命所編的史書徑自名為《資治通鑒》。傳統的“二十五史”實際是帝王將相忠臣逆子的歷史,沒有反映普通民眾創造歷史的地位。古代時期的“歷史學”可以稱之為“文獻史學”。
13至16世紀的“人文復興”過程中,人類逐漸產生了新的“歷史學”領域——考古學,一直到1859年達爾文的“進化論”(《物種起源》)公布,科學的現代考古學正式誕生。考古學家揭示的“歷史”是用經過科學方法發現的地下出土的實物資料(也包括一部分出土文獻資料)呈現的“歷史”,它是比較公正的歷史,其中既有帝王將相的歷史,如對帝陵、宮殿的發現,但更主體的是所有社會成員參與創造的歷史,如石器、陶器、青銅器、鐵器、玉器、瓷器、漆木器、紡織品、錢幣等各類物質文化創造史、生產工具史、鄉村和城市史、建筑史、服飾史、技術史、藝術史、宗教史、文化交流史等,都可以通過細節化的考古資料予以說明。不僅如此,它還把原先由文字記載的歷史(文字撰寫的正式的“文獻史學”之出現不足3000年)擴大到無文字記載的歷史(如由考古學家完成的史前史,達到300多萬年,此外考古學還為那些沒有發明文字的民族提供了歷史),從而得以科學地闡明人類數百萬年的進化史、世界不同地域不同人群的文化發生史和早期移民史、不同文明的起源史及其運動機理等。這些都是此前“文獻史學”所缺失的內容。這一時期的“歷史學”既未失去先前的“文獻史學”的全部內涵和歷史記憶、資政參考、教化工具的功能,同時它還增加了追求和傳播科學、民主、公平、理性、藝術等等理念的新功能,我們稱這一時段新發展的歷史學內容為“考古史學”。
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又誕生了“文化遺產”的學術實踐,它把原先的考古學只重視地下出土實物資料擴大為同時重視地面保存的各類實物資料,如歷史城鎮、歷史村落、鄉土建筑、工業遺產、農業遺產、老字號、文化景觀、水利遺產、線路遺產等等;又把原先限于古代的考古實物資料擴大到自人類誕生直到20世紀的地下和地上的文化遺存資料納入到認知視野中;還從物質形態的文化遺產擴展到非物質文化遺產形態,如傳統工藝和技術、傳統美術、民俗、禮儀、節慶、傳說、民間知識等,它們從更多的細節上和生活層面揭示了近幾百年的基層社會的歷史和更加深層的歷史文化基因。同時,“文化遺產學”在學術功能上更有新的開拓,即作為“歷史創造形態”的文化遺產在人類現代化進程中可以成為創新和發展的珍貴資源與現代化的“參與者”,由此誕生的領域及其成果我們可以稱之為“遺產史學”。這一時期的歷史學功能在保留原有的“文獻史學”和“考古史學”及其所具有的歷史記憶、資政參考、教化工具、追求和傳播科學、民主、公平、理性、藝術等等理念的基礎上,又增加了文化傳承、文化共享、文化旅游、文化發展、文化交流、文明對話等方面的功能。
從“文獻史學”到“考古史學”再到“遺產史學”,“歷史學”隨著人類自身的文明進步和自我認知及發展能力的不斷提升而發生“內容”與“功能”的不斷拓展,這是人之所以作為人的典型特征之一?!叭恕辈粌H是自我歷史與文化的創造者,還是自我歷史與文化的發現者、認知者和享用者,也可以說“歷史”及其蘊含的豐富內涵構成了人類自身生存發展需求的基本骨架,“文化”則成為人類歷史的“靈魂”與重要的進步動力。
考古學資料及文化遺產學資料所反映的歷史,既可以運用文字形式書寫,也可以通過實物展覽形式提供閱讀。當“歷史學”演變到“考古史學”乃至“遺產史學”階段的時候,包含各種考古遺址、文化遺產地等在內的現代意義的“博物館”得以誕生。今天,不同形態和內涵的“歷史博物館”成為社會一切有認知能力的人“閱讀”歷史、感受文化、拓展視野、提升能力、享受生命的神圣殿堂,它跨越了性別、年齡、階級、階層、民族、國家的邊界,從而實現著“歷史學”對人類不可取代的多種功能,它讓我們時空都十分有限的個體生命獲得了無限放大的各種可能。這既是“歷史”能夠擁有讓我們敬畏和熱愛的理由之一,也是“歷史”讓我們得以參與和創造的重要途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