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 /葉 琳

古人對醫生有著非常崇高的認知和要求,如同“醫圣”張仲景所說:“進則救世,退則救民;不能為良相,亦當為良醫。”而有這樣一群人,憑借研習多年的精湛技藝,將散亂缺損的歷史碎片修補完整,保障著古代遺物的健康穩定,他們被人形象地稱作“文物醫生”。
如同人患病一樣,大到癌癥、小到感冒,都是由于人體自身脆弱的先天體質無法適應環境變更所造成種種危害本體健康的結果。而就文物而言,無論出土物還是傳世品,一樣會罹患輕重不一的疾病,常見的就有:缺失、斷裂、變形、粉化、蟲蛀、霉變等病癥,而且大多是多種病態狀態集于一身,而且有些病癥已經深入骨髓,如不進行針對性診治,一旦保存不當,時間不久會將蕩然無存。有些比較健康的器物,若忽視恰當的保養,也將逐漸喪失其價值所在。
特別是對于出土文物而言,長期埋藏在地下,處在一個深埋、無光、缺氧、濕度很大甚至長期浸泡在水中或溫濕度基本不變或變化不大的平衡體系中,發掘出土后馬上接觸一個含氧量豐富,溫濕度大幅度、頻繁變化,光照特別是紫外光,環境中漂浮的大量微生物孢子、昆蟲蟲卵等與地下埋藏環境完全不同的環境。經受摧殘的文物,就如艷陽下枯水中的游魚跳上了干涸河岸,轉瞬就變了模樣,沒了生機。
為了減少文物在考古發掘現場因環境突變而遭到破壞,必須現場就進行應急的臨時性穩定性搶救,面對這種情況,就像地質災害救援“黃金72小時”的理念一樣,第一時間介入才是保證文物得到最好診治的契機。而文物保護的前置也越來越重要。


針對各種文物遭受的不同病患,必須有一套具有針對性、且行之有效的醫療體系,才能使文物的疾病得到較好的診治。
依照一般程序來說,文物修復保護單位接收到的文物(包括館藏、傳世以及搶救出土文物)都必須先進行照相記錄、稱重測量和病癥記錄建立器物病例,并通過現存狀態下的健康評估和科學診斷,制定具有針對性的治療方案,經由專家機構評判是否合適得當,只有合適的治療方案才能獲準實施。
就具體實施辦法而言,必須針對具體的病害類型進行治療,常見的包含兩大類,即手術療法和藥劑療法。手術療法是針對外部破損為主的損傷進行局部機械處理的治療方式,常規包括表面潔除、機械清理、粘接焊接、殘缺補配等環節;藥劑療法則是針對祛除內部致病因子而采用化學藥劑酌情況進行點滴、噴涂、糊敷和浸泡等程度的理療手段。具體有以下幾種:
采用物理機械或化學藥劑分離清除表面沾染的各類非本體附著物,就像積塵久了的家中擺件一樣,通過毛刷清掃或者水洗將本體的原來面目展現出來。其實清理步驟貫穿了整個考古發掘的過程,因為無論什么材質的文物大都由埋葬出土中清理出來。
如揚州隋煬帝墓出土的“十三蹀躞帶”、隨州葉家山墓地出土青銅器等無一不是清理所得,而對于像成都老官山漢墓出土的提花機和竹簡、內錫林郭勒出土的漆棺,就需要如同外科手術中患部清理一樣仔細,先要進行X光透射看有無造成內傷再進行清理,而且實施前需要必要消毒,方能便于后續處理,這樣也是對操作者的一種保護。
對存在屈服性能的金屬文物采用錘、壓等熱冷鈑金加工技術,以及雜糅疊壓黏連的非金屬文物采用分離、鋪展等操作技法,恢復其應有正當形制結構的方式。也正是由于埋藏的緣故,很多器物經過長時間的疊壓超出了其自身材質適應調節的范圍,造成各種變形,就好像我們隨手捏扁的易拉罐、錯粘的書頁,真要恢復到原來的模樣還是要花費些時間和氣力的。
一般采用或粘、或焊、或鋦、或卡、或箍、或縫甚至錨桿、布網等方式固定,將斷開的碎片或開裂的縫隙重新連接在一起的方式。大多出土的文物或多或少的都有些破碎,而如何采用合適的方式將破碎結合起來就是一門重要的學問。通俗來說就像開線的線腳再補個針,或者摔碎瓷碗后鋦起來再用,更別說橋梁輪船上焊接的部分,但現如今能將破碎的文物做到“破鏡重圓”式大團圓結局卻是很考究功夫的。

圖① 壁畫清理

圖② 在顯微鏡下清除銅銹

圖③ 有機質文物清理
一般來說跟破碎伴生的就是缺失現象,而面對缺失的解決辦法在我們生活中幾乎天天遇到,褲子上的補丁、填補鑄件上的沙眼,甚至醫學上采用的義肢都是這一思路的延續,即采用同質材料或近似材料,甚至其他材料,替代缺失區域形貌功效,恢復整體完整結構的修補方式。我們所熟知的金沙三星堆出土的“神樹”就是通過對破損部分的補缺恢復了它的神采的。同時為了滿足觀賞習慣,一般對補缺的部分或多或少的都要做一些與周邊色彩花紋接近的美學化妝,使得人們視覺無異樣,所謂“化妝”是一種心情的治療。
對于文物而言,疾病大都是與生俱來的,只是是否達到了它爆發的條件,若不控制一旦爆發則將是致命的。而有些病患確實不能根除的,所以“帶病延年”不妨是一種較好的選擇,即將已發生風化、劣化、甚至粉化的壞死組織清除,避免擴大危害范圍或引發其他病變,再洗滌、點涂、糊敷、浸泡釋出等施用藥劑的化療模式將危害降到最低。
既然先天病患不能根除,那么將其如何控制在不產生危害的范圍內就看養護的功效的。金屬文物就常用涂刷表面保護材料的方式進行保存。但針對大多數文物而言,保存環境的有效控制,才是對器物進行合理化預防性保藏的最終選擇。
保守療法是指現代醫學中避免負面影響的最小侵入性治療理念,采用這種理念達到治療施術手段對人體造成的傷害減到最低的目的。同樣,以意大利著名文物保護修復專家布蘭迪(Cesare Brandi)的專著《文物修復理論》(1963年)為代表的西方現代修復保護理念,強調的文物保護修復所應遵循的“最小干預原則”、“可辨識原則”、“可再處理原則”、“恢復文物原狀”等基本原則,盡管存在具體應用程度上理解和認識的爭論,但已成為文化遺產保護范圍內的共識。其中“最小干預原則”與醫學強調最少侵入性理念如出一轍,旨在不改變對象的良好的原狀信息的同時,盡可能多得保證對象的健康和完整,并減少人為擴大性傷害的幾率,也為當下難以根除的病患留下隨科學發展而逐步治愈的機會。
醫學臨床上常規采用的輻射療法和開放性手術療法之外的藥劑方式以及局部手術方式都屬于保守治療的范疇。而對于傳統文物修復保護而言,金屬文物的矯形、緩蝕封護,有機質文物的清洗消毒等,以及目前西方流行的內部結構支撐、外部有機玻璃夾持理念,以及預防性保護環境控制都屬于保守治療的范疇。而對于如金屬的鋸解修復、傳統銼焊工藝、紡織品的縫補、書畫紙張接裱,甚至補配材料應用界定等問題,仍存在爭議卻不得不采用的方式,一般不在保守治療的首選范圍。
現如今PM2.5的危害深入人心,對于經過治療的文物卻仍舊存放于這樣的環境之中,所以需要以一種穩定的狀態對其進行保養,否則容易受環境影響的病患依舊會復發,造成新的危害。因此,我們一方面需要依照《博物館藏品保存環境試行規范》等文件進行具有針對性的環境調控,構建預防性保藏系統,另一方面必須加強隨診觀察,一旦發現新的復發苗頭,應立刻啟動治療保護程序,將危害造成的影響降至最低。
任何物質都不可能逃脫老化、劣化直至粉化的自然規律,積存的久了,或擠或壓,這些問題就被一點點放大,直至我們看到的不堪狀況:破碎的陶瓷、銹蝕的青銅器、糟朽的鐵器、模糊的石雕、發黃的書報、霉爛的織物等等。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能夠保留至今的必然是極小的一部分,大部分都已經毀滅消失。而遺留下來的如同耄耋老人一般,或多或少都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因為衰老而發生的病患,只有通過文物醫生們的細心診療,才能暫緩其體質衰老、復原其損壞結構、展現被時間蒙蔽的光彩,最大限度地延長文物的健康狀況,增加它的保存壽命,才能將其流傳后世,使歷史的記憶得到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