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有幸福的生活

◎高瑞萍

你應該有幸福的生活

◎高瑞萍

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想回到她的身邊，她是我的靈魂，我是她的影子，我怎么會不想念她呢？

我是誰？告訴你也無妨，我是一張照片。

二十多年前的她，風華正茂，那模樣，那氣質，那家世，都沒的說。十八歲生日那天，她一襲乳白色連衣裙，公主一樣去照了張紀念照，隨著攝影師自信滿滿的一聲咔嚓，我，誕生了。

她喜歡得不得了，小心地把我裝在隨身的包里，沒事時就拿出來看，但她是個謹慎內斂的人，并不輕易以我示人。

追求她的人很多，像花叢里勤奮的蜜蜂一樣飛來飛去，她都不為所動。她的心事只有我知道。果然，沒多久，我就搬家了，從她的小包里搬到了他的錢包里。雖然略有些不適應，但我沒有絲毫的傷感，他們遲早是要在一起的。我親耳聽到她對他說，你一定要等我長大，等我大學畢業啊。他可是鄭重其事點頭答應了的。

快樂的時光走得總是急，不知不覺就該畢業了，她考上了大學，到省城去讀書。他卻只能繼續留在小縣城里教書，而且不久就莫名其妙地被調到了一個偏遠的小鎮中學去了。

我遠遠地離開了主人，從此就開始了綿綿無盡的思念。

他給她寫長長的信，一封接一封，每一次，總是把我放在眼前，起初還對我笑，做鬼臉，后來就嘆氣，長一聲，短一聲。

睡覺的時候，他喜歡把我貼在胸前，為了防止磨損，還用薄薄的塑料紙把我仔細地包好，即使如此，我依然聽得到他心臟有力跳動的聲音，感覺得到他百轉柔腸一寸一寸的糾結和憂傷。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有一年。這一天，他寡居已久的母親又來到了他的宿舍，沒完沒了地哭，沒完沒了地說，沒完沒了地擦地，收拾亂糟糟的房間。這樣的場面讓我傷感，也讓我尷尬，我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她一把把我抓過去，狠狠地摜在了地上，說，門不當戶不對，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人家縣委書記的女兒能看上你？母親還不知道呢，事實上，她嘴里的縣委書記，那時已經調任，當上市里的副市長了。

那一晚，他把我看了又看，摩挲了又摩挲，淚水一滴一滴地滾落在我身上。

第二天，我和他一起去見了一個女孩，女孩憨憨的，在鎮里工作。他居然把我拿出來給女孩看，女孩看了，就笑，還說真漂亮，一點兒也不生氣的樣子。

很快，他們就結婚了，結婚前，他把我鎖進了一個小木箱里。我感覺到了無比的失落和傷心，從此，就在歲月的風塵里，一點一點兒消磨著自己的顏色和光華。

雖然躲在木箱里，關于他及他家里發生的一切，我還是了如指掌：他的兒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為了方便給孩子治病，他想辦法又調回了縣中學，妻子卻不得不提前離崗。他們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花光了多年的積蓄，依然沒能趕走病魔。兒子走了，把當媽的心也摘走了。當年那個胖胖的，憨憨的女孩瘦成皮包骨頭，每日里精神恍惚，不久，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他的母親受不了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也終于油盡燈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他又變成了一個人，像木箱里的我一樣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在木箱里住夠二十年后，我終于重見天日。那一天，當他小心翼翼把我從木箱里取出來的一瞬間，明亮的陽光讓我眩暈，更讓我眩暈的卻是他，這真的還是他嗎？我記得很清楚，他絕對超不過四十五歲的年齡，但頭發已然花白，臉上寫滿滄桑，當年的英武和帥氣早已難覓蹤跡。他帶上我，騎著半新的自行車，穿過縣城繁華一新的街道，來到一個賓館，敲響了303的房門。房門開處，我驚得差一點跌出來，啊！是她，我的主人，她光亮的頭發高高挽起，風姿依舊，光彩照人。

原來，研究生畢業后，她就留校任教，現在已經是大教授了，這次是應邀回母校講學的。

現在，還是一個人，她說，語氣淡淡的。

當年，你為啥一封信也不給我回呢？她問，好像在打聽別人的事。

他不回答，卻反問，這樣好的條件，咋不成個家呢？

她沒有說話，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也不再說話，很局促的樣子。

我很著急，為啥不說話了呢？當年，她的父親私下找到他，很嚴厲地說，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女兒，請為她的幸福和前途著想。這話，我還記得，他能忘掉？還有信，他不知給她寫了多少封，這些年，一直和我躺在木箱里呢。

我曾經回來找過你，但聽說，你剛剛娶了新媳婦，她頓了頓，繼續問，她現在，還好吧？

好，都好，他說。

我又急了，為什么不說真話呢？

但他不急，只是說，你也應該有幸福的生活。

高瑞萍，女，河南省清豐縣人，現居內蒙古烏拉特前旗。作品散見于報刊雜志，有多篇小小說、散文收錄于《新辦公室故事》、《中華實力派美文金典》、《盛世華章書系》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