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_陳洪健
父親送我到車站
text_陳洪健
正月初六,露圩鎮擠滿了趕集的人們,街道上到處渲染著節日的氣氛,老的少的,三三兩兩扎在人群里。鎮里的小孩子,最歡愉了,他們穿插在街道兩旁的燒烤攤,叫嚷著吃鴨翅膀、火腿腸、雞腿。有的孩子,站在堆滿玩具的地攤上,久久不想離去,年輕的父母親付了錢,一一滿足孩子的新年愿望;也有孩子,站在買鞭炮的商店里,他們喜歡買一種扔地響的鞭炮,有作惡作劇的,專等行人走過身旁,故意往地上扔,嚇嚇行人,他們兩手塞耳朵,哈哈地笑了,大人多不計較孩子的游戲。
雖然鎮上的新年更像新年,但露圩鎮一年算得上熱鬧的,也不過十多天。春節熱鬧過后,是農歷四月初八的“藍衣壯風情節”。平日里,村莊空了,每逢圩日,街上寥寥無幾。正月里不同了,街上走滿了時尚的青年,手里玩著最時尚的手機,說著時尚的話兒,出手大方請朋友、女人吃喝,他們的話題里多是誰發了,誰的公司又倒閉了,今年要到哪里打工。也有落寂的,聽說哪位鄉黨在外面開廠,發得不得了,失意者,心里自是不好受。遠遠看見同學,裝著看不見,趁同學還沒有發現他,自己先躲貓貓起來,心里有揭不開的病似的。
正月里無非看熱鬧、買年貨、會友,鎮上的酒店、飲食店里坐滿了人,店主和幫手的家人忙得不可開交,忙著收錢,忙著收拾碗筷,忙著炒菜,忙著切菜……趕集的老人,慢慢地呷酒,他們對年輕人的話題不太感興趣。年輕人則不同,大聲喧嘩,甚至噴了一地的臟話,幾杯啤酒下肚,有人開始吐了,那些還沒有醉的年輕人,臉蛋露出一副小人得意的樣子。
正月初六,鎮上已有不少人外出打工,小小的車站擠滿了人與堆滿大包小包的行李。他們一年只有回家一次,匆匆地回來,匆匆地離開,仿佛家鄉不是家鄉,有年輕仔說,家鄉有什么好呆?言下之意,他背叛了家鄉,看不起貧窮的家鄉,他們喜歡到處流浪,也許到暮年之際,才拖著殘年的雙腿回家。此刻,他為了一家的生計,無奈背著行囊離鄉,漸漸地,一些鄉黨不善于營生,很少回鄉,他們有了返鄉的恐懼心理,回鄉成了一場馬拉松式的心理戰。
那天,我背著行李,走在露圩鎮的大街上,將要坐車返回城里工作。透過擁擠的人群,我看到父親與一個地理先生呆在一起。父親抬頭的瞬間,發現了我。他對戴老花鏡的地理先生嘀咕后,馬上朝我走過來,我迎他走過去。我們父子之間總是息息相通,誰發現誰重要嗎?真的不重要,但是我們的心靈感應,一下溫暖了對方,親人的目光里,懷著某種傳遞,讓心坎里有了著落。父親淡淡地說:“你出來了。”我平靜地說:“是的,出來了,3點多鐘的車。”父親先前出來送我弟弟和他的女朋友,這個春節,父親異常高興,他喝了不少酒,春節期間,他和母親的吵架少了幾許,院子不時有他溫馨的笑容,好幾次,他竟然喝醉了。
我為弟弟高興,他找了一個高大漂亮的女朋友,披著長發在我們家里,在廚房里忙個不停,洗碗做菜掃地,包粽子,父親與母親看在眼里,心里得到一絲絲的安慰。
父親帶我到地理先生身邊,我不喜歡先生說的話,我聽不下去,勉強敷衍他幾句。他遞給我一張符紙,我本來不想接過,父親溫和地看我:“收下吧,這是對你新年的祝福。”我細細掂量父親的話,這不是別人的祝福,而是他和家人對我的祝福。我接過來,夾在錢包里,感到錢包很沉重。
在喧嚷的人群中,父親執固送我到車站,我說不用。父親說:“你看,你這人?!备赣H抓過一個行李,我們默默地走到車站。到了車站,我說爸,你回去吧,天冷著呢,小心凍壞身體。父親說:“不礙事?!备赣H一直在寒風中站著,車開了,父親站在那里向我招手,那一刻,我背著臉,淚水終于流下來了,暖暖的,從我眼眶里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