慚 愧 [組詩]

李曉泉

我只想說

我只想說，時間才是一條最寬的河

我們只是河邊的一群纖夫

我只想說，悲歡離合的往事

是一大群圍繞在我們身邊的嘰嘰喳喳的孩子

這些孩子正一天天長大

這些孩子偶爾揚起小臉蛋兒

盯著我們的眼睛

因 為

因為那些秋風中沙沙響的樹葉

讓你和我靠近了一些，因為河水混濁

我們愛上了對面的小山坡

因為雨后出現了彩虹

小鳥在溝渠的那邊叫得很好聽

故鄉的土地空空的

故鄉的炊煙像一架架登天的梯子

親愛的，時間仿佛小小的秤砣

我能感到歲月的沉重，你看我們眼前的那些野花

臨死之前，還是那么溫情脈脈

流 逝

一朵白云倉促地飛遠了

一群小麻雀倉促地飛遠了

一行啊啊啊叫著的大雁也緊跟著飛遠了

天空，空了，一個白天很快也將在我的身邊飛遠

我背著沉甸甸的夢走在小路上，好像這幾十年

我一直這么走著、走著，腳下的野花兒也和幾十年前一模一樣

慚 愧

金雞報曉的黎明，我慚愧

鐘聲蕩漾的黃昏，我慚愧

我的慚愧像一只蜜蜂，亮出了小翅

我的慚愧像一只小羊，低下了頭

當我看見一行雁陣飛過了天空

我的慚愧在蛙鳴聲中，落滿了湖面

這是一個多么美的春天，我的慚愧也發了芽

垂釣者在垂釣，耕耘者在耕耘，我慚愧

那么清澈的溪水，那么豐饒的田野，那么美的桃花

在我的身邊不停閃現

我卻離開了故土很多年

黎 明

這些光，仿佛是跟隨一條河流淌過來的

這些光，仿佛是沿著山頂小路翻山過來的

這些光，仿佛是無數的箭頭

從黑黑的夜色里穿過來的

這些光，落在田野上、青苗上

落在了一個老農的脊背上

雞在一聲聲啼，這些光好像是從

雄雞的嗓子眼里緩緩流淌出來的

金色的光織成一件寬大的衣服

給一個小村子披在身上，這時

我看見一只鷹在村莊的上空盤旋

黑黑的翅膀還沒有被光浸透

這些光慢慢地浸透天地間的萬物

最后抵達泥土里匍匐的根

和我們永別了的那些親人

我一個人在遍地陽光和花香中走著

周身上下好像開著許多扇小窗

通往墓地的小路

那天，追逐一只蝴蝶，突然就追到了一塊墓地

心驚膽戰地往回跑，跑著跑著才發現

天堂離人間那么近，跑著跑著突然感覺活著真好！

高傲地活著，謙卑地活著，都好

后來，實在跑不動了

我就一個人坐在草地上落淚

想起死去的爺爺、奶奶、大伯、二伯、姑姑

還有我很小就夭折的姐姐，美麗的姐姐

湖 邊

傍晚

我一個人去了湖邊，湖水已結冰，蘆葦

都是站著死亡的，風吹著大地唱出一首無名之歌

我就那樣站在那兒，遠處燈火羽毛一樣輕柔

我就那樣站在那兒

望著白白的月亮

望著大地和我

一身的光輝

那年春天

那年春天，在鄉下，田野邊

我看見一個扛著鋤頭的婦女嗚嗚地哭

不知道她為什么哭，只看到

連綿的田野，和煦的春風

很快容納了她的悲傷

那年春天，我寫了幾首小詩

其中一首是寫給稻草人的

在一個很臟的溝渠里

我發現了它，它的身上

還捆著繩子，像剛剛

從刑場上回來

那年春天，在院子里

我撒下了一些花籽，我不知道那是

什么花兒的種子，后來我就離開了

一次次我夢見花開

一朵一朵的

像親人的臉

那年春天，我走了很遠的路

路過很多村莊、很多城市

像一匹馬感受著奔跑的速度

像一只手，托著一顆心送給另一個人

那年春天短得有點不可想象

吧嗒一聲掉在了我的身后

至今想起，還依稀傳來

布谷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