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才
把生活中多余的細節砍去
剩下的就是詩了
這是跟雕塑家學的
把枝枝丫丫都留下
只把暗香送到鼻尖肺腑
這是跟春風學的
比身體大十幾倍的收獲
也要扛在肩上運回家中
這是跟螞蟻學的
石頭縫里蹦出的孩子
偏偏不具備火眼金睛
地地道道的一個愣頭青
上刀山 面不改色
下火海 一身龍鱗
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
還怕什么
要骨頭一把
要血一盆
黃昏戀的女孩把
充好電的熱狗暖進被窩
我讓它趕緊起開
她一臉狐疑
我把右腿肚子上
被狗咬的傷疤亮給她
這注定帶進棺材的疤痕警示我
一輩子遠離生活中的
畜生們
我多么想像一滴美酒
重新回到一粒糧食
我多么想像一只青蛙
重新回到一只蝌蚪
我多么想像一粒受精卵
重新回到母親的子宮
受精卵就是一粒漢字
以一比五千倍的比例日夜生長
分娩出來就是中國的《神曲》
家門口的小溪都去哪兒了
只留下鵝卵石們亂臥河灘
家門口的小河去哪兒了
只剩下小橋脊背都盼彎
小河里的魚蝦都去哪兒了
只留下荒草灘供雞鴨鵝們撒歡兒
河兩岸的柳樹都去哪兒了
我想問孩提時代的兩岸知了
連知了的影子也望眼欲穿
回到家鄉水圩子
住進水竹子環抱的老屋
喝一杯院中井水泡的毛尖茶
聽著窗外淮河的濤聲
認認真真地審視自我
我生在這多水的故鄉
摸摸渾身每一塊骨頭
檢驗五臟六腑血液靈魂
值得欣慰的是沒有水貨
扶著祥云進寺廟看見那
敲木魚的老和尚我就想笑
你能敲響整個山谷整座廟宇
你咋不把自己敲出響聲來呢
我就是從老和尚那兒得到啟發
我把毛筆的筆桿當木槌
把我的靈魂當成木魚
那一首一首詩歌就是
我把自己敲出的聲響
武藝是用來防身的
敵人是用來斗爭的
悄悄話是用來犯暈的
玫瑰是用來溫馨的
沖鋒號是用來進軍的
熱淚是用來破冰的
蟬鳴是用來升溫的
夕陽是用來宣布黃昏的
寫詩是用來養心的
在春天的轉彎處我遇到了黃河
在青春的轉彎處我遇到了愛情
在榮辱的轉彎處我遇到了貴人
在人生的轉彎處我遇到了導師
在生死的轉彎處我遇到了閻王爺
他接過判官的生死簿認真看了看說
放回去吧他腹中還有萬首詩
判官對我左腿踢了一腳 股骨折了
我回到了陽間 詩歌救我一命
故鄉的井繩是我的思念抻直的
故鄉的炊煙是我的鄉愁壓彎的
最要命的是我唱流行歌曲
唱著唱著就拐進民歌里
我說話說著說著
舌尖就滾到方言里
在北京漂了八年
只學會了卷舌音 我告訴你
鄉音難改 比蜀道還難
北漂漂過北京
東拼拼過上海
西闖闖過西安
生活從不給我好臉色
還是南好南是我家
當我從北漂東拼西闖
回到南方家中時
小孫女立馬笑逐顏開
只有在家才是爺
是秋風讓落葉告訴我
中秋和故鄉串通好了
非要把我帶回老屋
這極大地撫平了心中的鄉愁
我可以和放牛小伙伴喝酒吹牛了
再扎扎實實地睡個大頭覺了
可真回到老屋床上
卻兩眼數屋笆睡不著了
我發現院中草比欲望長得深
筆頭不經意地幾拐
幾不拐就拐出一首
詩的輪廓來。是功力
詞語不經意地幾繞
幾不繞就繞出一首
詩的核心來。是定力
色彩不經意地幾染
幾不染就染出一首
詩的意境來。是心力
掛在我書房父親用過的木槳
你是來自我故鄉哪片森林呢
我怎么夜夜聽見林海的轟鳴呢
你擊打過淮河多少浪花呢
我耳邊怎么夜夜都轟響著淮河的濤聲呢
你聽過父親唱的多少漁歌呢
我怎么聽到漁歌里夾雜著號子呢
我所有詩集就是這
濤聲漁歌號子的合唱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