赳矢與龍母

岳錦浩

掌故傳奇

赳矢與龍母

岳錦浩

公元前271年，春秋戰國時期，中原各國爭霸猶酣。遠離中原的廣西梧州一帶的人們照樣過著安定祥和的日子。

這年八月的一天，藤縣水東街孝通坊（今梧州藤縣藤州鎮勝西村）的赳矢正獨自坐在門口的一塊圓石上發呆。

赳矢到外村姑姑家和舅舅家瘋玩了一個多月，剛回來便陷入了無趣之中。

這時，赳矢聽到了一點響動，于是轉過身子，但他什么也沒看到。聲音卻還在響著，赳矢只好往前挪了一下，這時他看到了鄰居溫伯溫天瑞家門口，一只公雞正在追趕一只母雞。好玩的是，那只小母雞雖然向前奔走著，作躲避狀，卻并不著急，慢悠悠的根本不能算是逃跑，否則公雞哪能追得上？赳矢注意到，公雞雙翅上漂亮的羽毛，是在追趕小母雞的時候才非常瀟灑地打開的。

赳矢覺得好笑，正要哈哈大笑的當口，看到鄰居溫天瑞家的木門吱的一聲開了，從屋里走出一個模樣十分俊秀的姑娘，看上去年齡要比自己大上好幾歲，應該喊她姐姐了。這姑娘，赳矢從未見過。

姑娘的出現，使雞受到了驚嚇，一下子走開了。赳矢對此一點也不氣惱，眼睛只管盯著姑娘上下逡巡，臉上不由得熱了起來，心怦怦直跳。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體驗。

是的，這一刻赳矢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男人！這一年，赳矢剛滿十六周歲。

那姑娘名叫溫媼，年方十九，花樣年華，是鄰居溫天瑞的女兒。但是，赳矢確實沒見過溫媼，她回家還不到一個月。這里面有一段插曲。

十九年前，即公元前290年五月初八，水東街孝通坊溫天瑞的妻子梁氏產下一名毛發有一尺多長的女嬰，村人認為是不祥之物，不能留下。

溫天瑞無奈之下，偷偷托人將女嬰帶到江邊，放在木盆里推入江中，讓其隨江漂流。

木盆漂到廣東悅城，被一個人稱梁三翁的老漁夫發現了，女嬰便成了他的養女。梁三翁也不再給她改名，仍舊喚作溫媼。

梁三翁彌留之際，將溫媼的身世說了出來，叮囑她一定要想法找到生身父母。歷經艱辛，溫媼終于找到了藤縣水東街孝通坊，即如今的勝西村，得以骨肉團聚。

溫媼長到十九歲，其父母并未遭遇厄運，養父梁三翁也是壽終正寢。溫媼還融會貫通地掌握了草醫妙術，在廣東悅城為很多人化解了病痛，不少疑難雜癥，她也手到病除，可謂有口皆碑。溫媼回家沒多久，她的事很快就被東街孝通坊的人們知道了。多好的一個閨女，哪有什么不祥？分明是上天的杰作和饋贈。

村民們在歡慶溫媼回家的同時，也為當年的行為汗顏。

這天上午赳矢看到她時，溫媼剛做完家務隨意地走出門口，以少女如詩的目光打量人們熟視無睹的一切。“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溫媼當然不知道，她的出現，對于赳矢這個十六歲的鄰居小弟來說，不亞于一場風暴，是雄性的、青春的風暴。風暴中，一個懵懂少年的心門豁然打開了。

赳矢是什么人？在同齡人中，他長得可說是牛高馬大，模樣也周正，卻從未讓人省過心。他成日吊兒郎當，從未干過一件可以叫人稍稍贊許的事，偷雞摸狗、打架斗毆的事倒是做了一件又一件。在崇尚勤勞和禮節的村人眼里，他基本上是廢人一個，活著都是糟蹋糧食。

如果這樣的人也有內心，他的內心必定是黑暗的。

然而，在這個八月的上午，豁然洞開的心門，使赳矢黑暗的內心頓時有了光明。

從此之后，赳矢有了一個期盼，想天天看到溫媼。看到溫媼的時光就是快樂的時光。畢竟是鄰居，赳矢的期盼是十分容易實現的。叫人高興的是，溫媼居然也很喜歡這個虎頭虎腦的鄰居小弟，在赳矢面前無所拘束地說啊笑啊，猶如恣意綻放的花朵，枝葉生動。

有什么事，溫媼總是站在門口喊他，赳矢，赳矢。赳矢無論何時，聽到喊聲總是立馬過來。姐弟倆嘻嘻哈哈，小孩兒一樣，生活的趣味四處流淌。

村里人將赳矢的老底兒挖了出來，委婉地讓溫媼離他遠點。溫媼聽了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不經意間，村民們發現赳矢居然像變了個人，變得充滿活力，變得熱愛勞作，不再是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子，不再是一坨臭狗屎了。有時候他還熱心地幫助別人。

赳矢終于像個人樣了，這也是村民們感到高興的事情，大家也就漸漸地從心里接納了赳矢。村民們只道是赳矢年齡漸長自脫頑劣，哪曉得其中有著溫姐姐的神力。

一天早上，天氣晴朗，赳矢正在門口磨刀，準備隨父上山砍柴，溫媼走過來向他神秘兮兮地招手，赳矢便跟了過去。溫媼把赳矢帶到柴房里，望著赳矢只管吃吃地笑。赳矢心想，溫媼一定又在玩什么花樣，沒準是在捉弄他，尋個開心，但一時又不明就里，只好陪著傻笑。一會兒，溫媼才轉身撥開旮旯里的一堆稻草，頓時，五個碩大無比的蛋露了出來，赳矢看得呆住了，蹲下身子摸了又摸，確信是蛋，但顯然不是雞蛋，最小的也比雞蛋要大二十多倍。

“這是什么？”赳矢驀地把摸著巨蛋的手縮了回來，顯得有些緊張，

“我不知道啊。”溫媼顯然受到赳矢緊張情緒的影響，無助地說。

“那，這是哪來的呀？”

“撿的。”

“哦。”赳矢說，“哦哦。”

“哦你個頭。”溫媼裝出要打赳矢的樣子。

赳矢說：“我還以為是你生出來的呢。”說完這話，他隨即擺開防守的架勢。溫媼又好氣又好笑，不依不饒地追著他打。

那五個巨蛋，是溫媼早上到江邊洗衣服的時候發現并帶回家的。回到家后，溫媼沒有告訴家里人，到柴房里把蛋藏了起來。

赳矢用手試了試，說：“這五個蛋少說也有四五十斤，你怎么捧得回來？”

溫媼不以為然地說：“什么呀，沒多重的。”說著也試了一下，這才驚異地望著赳矢，真的好重，好重。原先怎么捧得動啊。

赳矢又說：“這么大的蛋，盆子也裝不下呀。”溫媼聽了也很費解，盆子那么小，這一大堆蛋是怎么裝進去的呢？而自己明明是用盆子裝回來的呀。于是兩人越發驚異。

這時候赳矢發現，手摸巨蛋之后，有種難以言說的舒服感。他跟溫媼一說，溫媼使勁地點點頭，表示深有同感。

這真不是普通的物件。

溫媼已經喜歡上這幾個巨蛋了。她終于還是把這五個巨蛋的事說給了家里人聽。家里人見了，嘖嘖稱奇，嘆為神物。尤其是父親溫天瑞，喜歡得不得了，叮囑溫媼一定要好生保管，切莫弄壞。“遇到它，必系造化。”

有了家里人的贊賞，溫媼越發堅信這五個巨蛋確非常物，世上罕見，越發珍愛了。于是她干脆把這些巨蛋搬到自己的床上，睡覺時摸著它們，睡得尤為香甜；起床后摸一摸，一整天都神清氣爽。

幾個月后，那五個巨蛋幾乎在同一時間突然裂開，孵出五條大小不一、渾身暗黃色的小龍，十分招人喜愛。幾條小龍看到溫媼，一點也不懼生，居然機靈、快活地向她爬了過來。溫媼伸手向它們迎上去，它們就爭相舔指頭，顯得特別親昵。

溫媼高興死了，咯咯地笑個不停。

叫人驚奇的是，這五條小龍居然能聽得懂人的言語，尤其是溫媼的話，它們幾乎是聽得明明白白，完全遵照她的指令行事。稍大一些后，幾條小龍便天天跟在溫媼的身邊，溫媼去哪它們就跟到哪，可把溫媼樂壞了。

五龍很快就能飛到房屋兩三倍的高度。有時候溫媼外出行醫，或者到了人多的地方，就讓五龍表演騰飛的技藝，讓大家娛樂。

一年后，五條小龍長成了五條大龍，可以在天空中隨意騰飛，但溫媼覺得五龍已經長大了，又是能懂人言的神奇之物，理應搏擊長空、遨游深海，造福人類，成就一番光照史冊的偉業，而不應僅僅圍繞在自己這一弱女子的身邊。溫媼將她的想法說出來后，五條大龍頓時安靜下來，紛紛伏在溫媼的周圍，良久，眼里滲出潺潺淚水。過了好一會，五龍一齊騰起，往東海方向飛去。

溫媼含淚目送五龍，直至它們消失在空中。

赳矢得知后，大為惋惜。他擔心的是五龍將一去不返。

赳矢說：“溫姐啊，你簡直就是它們的母親。但它們一去不返的話，又有什么意義呢？”

溫媼說：“只要它們能夠成就偉業，做出對人類有益的事情，縱然不再回來，我也心安了。”想想又說：“假如它們真的把我認作母親，就一定會回來。”

頓了一下，溫媼盯著赳矢的兩眼，說：“好男兒志在四方。”

赳矢聽了心有所動。

是啊，這些年來由于溫媼的出現，自己的確活出了樣子，感受到無盡的快樂，但作為七尺男兒，自己的功業在哪里？

好男兒志在四方。雖然溫媼說的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卻包含著深深的期盼！

幾天后，赳矢過來向溫媼辭行。溫媼問他要去哪兒？赳矢說，要去遠方學習制造陶器的技藝。溫媼聽了十分高興，她相信赳矢能行。當時陶器深受人們的喜愛和推崇，認為陶器是神的產物，尤其是那些有名的陶師做出來的陶器，是有靈性的，家里有幾件這樣的陶器，是一件極有面子的事情，對于那些顯貴來說，更是地位的象征，因而陶藝十分吃香。

一轉眼，溫媼已經二十三歲，在當時，這個年紀還未成親，可謂寥若晨星。但大家知道，她之所以一直未婚嫁，完全是為了五龍。赳矢曾多次對村里人說：“溫姐就是龍母。”大家對此深為贊同。但由于此時五龍已離去，大家怕刺激溫媼，致其感懷心傷，因而不便叫開，只在私下贊嘆。

次年春天，五龍竟奇跡般地回來了！

“龍母，龍母！”看見五龍歸來，人們喜不自勝，奔走相告，龍母的敬稱，終于叫開了。

從此以后，五龍翻云為雨，吐氣成風，以神力抵抗自然氣候的惡劣，使梧州一帶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同時在五龍的感召下，人心向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一派祥和景象。

忽然有一天，人們驚喜地發現赳矢竟然也回來了，帶著一件約有半人多高的物件回來了！人們湊近一看，原來是一口少見的大甕，做工上乘，神形兼備，為陶中極品。能做出這樣的陶器，非得有過人的功力和極好的悟性不可。嗬，一轉眼赳矢學藝已三年有余，終于大功告成，載譽而歸了。

闊別三年，原本牛高馬大的赳矢變得黑瘦了，黑瘦中卻透著一股成熟和壯健。從這些變化上可以看出，赳矢學藝的付出和艱辛。

在人們雀躍的歡笑聲中，赳矢將大甕拉到溫媼家中，親手送給溫媼，一來對溫媼的幸福生活表達祝福和祈愿，二來對她給自己的關愛和激勵表示真誠感激。

溫媼一家都對這口大甕十分喜愛，視為珍寶。正當他們為如何安放這口大甕發愁時，五龍一齊湊了過來，盤著大甕歡快地纏啊繞啊，不時還順著甕口魚貫而入，少頃又魚貫而出，顯出極端喜愛的樣子。這口大甕雖有大約半人多高，腹徑也有大約四十公分，本來能裝下一條大龍已堪稱奇跡，現在五龍竟然可以一齊藏在里面，叫人不禁大為驚嘆。

看來這甕真不是尋常物件，五龍和大甕是有緣分的。溫媼于是就將大甕安放到神龕閣里，作為五龍藏身的處所，正好同時敬奉。

赳矢回來后，很快就開始造窯制陶，產品深受人們的喜愛。但他不像有的人那樣，銷路好了就粗制濫造，靠名氣大發其財。他賣出的都是精品，次品全部銷毀，既不出賣也不送人。因而，雖然他的陶器供不應求，卻并未富得流油。赳矢這樣的性格和做派，幾乎注定要成為一代陶師，為人所津津樂道。這是后話。

春秋戰國時期，如今的廣西梧州一帶，在中原地區的人看來，是屬于蠻荒之地的。這種看法其實有失偏頗。那時候，窮兵黷武、爭相殺戮的事主要發生在中原，那兒的人口也相對多些，加上當時交通條件的阻礙，因而在他們被戰火熏紅的眼里，是看不到距離較遠的更南邊的祥和之地的。

在五龍的庇護之下，藤縣包括梧州一帶，數十年來從未發生過任何災變，這在中原各國因戰火不息而常年生靈涂炭的背景下，顯得尤為難得。上天似乎也嫉妒這種祥和，公元前223年，藤縣水東街孝通坊一帶發生了一場大火。

那是一場著名的大火。那場火，并不是上天的懲罰，而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需要。

那場火，五龍是預先知道的，憑五龍的功力，要阻止那場大火也是小菜一碟，但它們沒有阻止，因為它們知道這是上天的旨意和良苦用心，萬萬阻止不得。至于火災的后果如何，只能看民眾的造化了。五龍在預先知道的情況下，眼睜睜地看著大火將大片大片的村子吞噬，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無奈之下它們一齊決定，到時候進入甕內與全村民眾共存亡。

在大火發生的前幾日，五龍中的大龍被臨時召到東海，只有其余四龍守在甕內。

所幸的是，大火發生時人們沒有亂作一團，而是盡最大努力扶老攜幼，相互照應，轉移到安全地帶。因而雖然村子被毀，損失慘重，民眾卻死傷無多。就在人們倉皇逃命的時候，有一個人卻只身沖入火海，一路狂奔，最后爬上溫媼家的神龕閣內，將大甕搬下來，扛著沖出村子！

這個人就是年逾六旬的赳矢，大名鼎鼎的一代陶師赳矢。

接著他又再次沖進火海，將誓與大甕和四龍相守的溫媼——龍母，救了出來。

龍母溫媼及四龍、大甕都平安了。但赳矢卻因體力透支過度，加上煙熏火燎，傷及肺腑，終于一病不起。雖經龍母百般救治，怎奈大勢已去，僅可拖延時日。赳矢彌留之際，龍母拉著他的手不禁老淚縱橫：“你救了大甕，救了四龍，也就是救了大眾。你也是我們的龍啊！”

陶師赳矢頑皮地笑笑：“哪里，我頂多算條魚。”

“那就是龍魚。”

“龍魚，這名堂好呀。”

……

后來，龍母讓五龍奏請玉帝，將赳矢以龍魚封神。玉帝聞之，大為贊嘆。一查神冊，并無龍魚的神號，遂特意加封，并賜為民造福之神。

責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