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雪近作選

蘭雪近作選

蘭雪

再致葵花

葵花亦有陰柔之美

高高的個子，圓圓的臉盤

像極了黃河入海口的姑娘

從初為人婦的金黃與柔軟

到年老色衰，多子多孫

縱貫一生的

只有兩個字：赤誠

對摯愛的夫君——

太陽之神的

赤誠——

初冬

夜深了

沒有風。一片瘦瘦的葉子

輕輕的

輕輕的，翻了翻身兒

就從高高的枝條上

跌下來

一起跌下來的

還有冬——

只聽“哎呀”一聲

曠野里

溝渠旁，幾株瘦瘦的蘆葦

原本白發蒼蒼的頭顱

低得更低了……

秋風辭

指尖微涼

輕輕地撫摸著這個秋天

撫摸著這個秋天，殘留在枝頭的最后一點

詩意

紅，再紅

撲的一聲

一只火紅的柿子

墜落在地——

孤獨的滋味

咖啡

或者濃茶

必伴有若有若無的夜色

X光片上

更像一塊拳頭大的陰影

滴墨的夜色里

偶爾，折射出鉆石的光芒

此刻，如果感覺胸口疼痛

不是手術刀

就是幾道或深或淺的齒痕

而解藥——

似乎，永遠藏在解藥之外

衡水湖

湖面遼闊

波瀾不興。看似平靜的水面下

埋葬了多少英雄豪杰！

別，別和我提袁紹

更不用說袁術！

在我看來

衡水湖——

衡水湖，只屬于曹操

只屬于英雄

只屬于英雄杯中的衡水老白干！

而事實是——

當我獨自面對空寂的湖面

面對空寂的湖面上，一片片隨風搖擺的蘆葦

還是看到了

袁紹當年兵敗如山倒的影子

而游船上

一群詩人，舌尖上的刀子

紛紛落水

讓本已凌亂的影子

無處躲藏

牧馬莊園

安琪說，牧馬莊園的馬被人順走了

只留下了莊園

我想說的是——

嗒嗒的馬蹄聲

尚未走遠

詩人已近

已近的詩人，一不留心

就愛上了莊園

愛上了莊園里的小橋流水、山野之氣

還有露珠上的靜……

當詩人離開時

除了莊園，除了莊園里高高的枝頭上

一兩枚青青的杏子

只留下了詩……

死扣

譬如生與死

生是活扣，死就是死扣

此生無解——

別，別逼我開口

緘口

并不等于沉默

腹誹是一種

沉默也并不等于緘口

口是心非是另一種

正如此刻

我問你：“還吃不吃？”

其實，真正想表達的

真正想解開的

正被無解死死地摁住

一寸，一寸

拖向沉默的深淵……

在魯山

我們爬得很慢，很慢

蝸牛

或者，蘑菇

遍地都是——

但你，不能忽略

觸角和潮濕

在生活的背面待久了

乍暴露在陽光下

需要貪婪

和釋放

“媽媽，山上有什么？”

山腳下，一個小女孩

尖著嗓子

興奮地問

“石頭。”

“山頂上呢？”

“還是石頭。”

一只小螞蚱

一只小螞蚱

一會兒蹦到東

一會兒蹦到西；一會兒蹦到南

一會兒蹦到北

白天唱小曲

夜里喝露水；從早蹦到晚

一刻不得閑——

小螞蚱蹦來蹦去

也沒有——

蹦出秋天……

清空

其實，能將自己清空的事物

很多很多

譬如，一顆露珠，一滴鳥鳴，一粒燭光

再譬如，一朵小花，一株小草，一抹晨暉

甚至，僅僅是襁褓中

嬰兒的一個微笑

一個微笑，就能將自己

從頭到尾

徹底清空——

只有將自己徹底清空

多年來

備受擠壓、嚴重變形的靈魂

才能得以安放

自由、舒展

春分即景

這是2013年

這是2013年3月20日上午9點的魯西北小城

春已過半

一群雪花還在死死糾纏

它們一個個，口含仙氣

舞動著六個瓣的晶瑩

晴天白日下

仿佛要與這個花花世界相抗衡

匪夷所思——

的確，匪夷所思

如果你對愛情

一知半解

一朵形而上的雪花

一直懸掛在一根虛無的枝條上

一年四季

不凋零，不融化

就那么

晶瑩著，潔白著

以六個瓣兒的絕世之美

折射著

人間的空寂與歡愛

偶爾，用鼻子一嗅

還能嗅到——

些些溫潤

學游泳

——我被蠱惑了！

我屏住呼吸

一次

又一次地

將頭埋入水中

我知道——

我愛上的不是游泳

是那一片藍

那一片深深淺淺的藍

它們——

在我的視覺中

意念里

晃動著，晃動著

謎一樣晃動著

藍孔雀一樣

打開

我知道

我被蠱惑了——

我已喝下太多太多的苦水

被嗆得淚水漣漣

但還是，屏住呼吸

一次又一次地

將頭插入水中……

——你是要殺死那一片水，還是那一片藍？

失去的記憶

在我看來

就像一小塊兒殘缺不全的橡皮

握在時間的手中

將生命中

不再重要的部分

輕輕地

或者，漫不經心地

抹掉

而你——

卻是我，怎么抹

也抹不掉的

那一部分

生日歌

時值仲春

天清地闊，萬木復蘇

我把齊腰深的黃土

往前后左右

推了又推

推出一小塊兒能飲酒賦詩的地方

任滿面風霜

化作筆底狂瀾

長嘆一聲——

“世界可以從此無詩，吾不可以一日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