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斷想（外一篇）

李賀

那些草追逐著我的腳跟，染綠我的雙腳，我的雙眼望見的遠方盡是綠意。

我的目光企圖在草原與天相接的地方，穿越一朵云的縹緲。遠方一群游子在月下唱和悠遠的長調。天，依舊蒼蒼，地，的確茫茫，夢中多少次瞥見草低處的牛羊，可身卻在異鄉。

隨風吐揚的詩句混著草香，淡淡的芳香和著濃濃的鄉愁切割了空間的距離。多少短章在離歌的平仄里逶迤成相思的淚跡。

青草一路被時間引領，蔓延到白居易腳下，我看見詩人站在枯榮之間殷殷話別。請原諒，無人問津王孫歸不歸，隨意吟出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讓我們懂得了生生不息也是一種力量。

是的，沒有什么可以粉碎小草的頑強，就像沒有什么可以摧毀一代天驕征服的信念。

鐵蹄馬一聲長鳴，馬背上躍起個響亮的名字——成吉思汗。一把古老的弓箭從草原深處勁發，直抵歐亞大陸的心臟。多年過去了，馬頭琴低回著一個神勇英武的傳奇。

攜一朵野花，我把心向青草更青處放逐，相信在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前世的緣，今生的夢，我與她在敖包相會。流連在她的氈房前，我羞澀的心被她點燃，一雙活潑動人的眼睛，像明媚的月光，甘愿做一只小羊，永遠留在她身旁。

簫音微涼，麗人漸遠。飄雪的日子，我會記得打開小窗，靜靜地遙望那個漸遠的背影，期待雪溫柔地覆蓋我累累的傷，愛過，無悔。

草原的風以綿綿的姿態向我耳語，我自由地放牧著無盡的向往：把繽紛的野花編織成蓑衣披在身上，把流動的云朵裁成方巾披在肩上，把纖纖小草織就一條長裙，搖曳曼妙的風情……

天蒼蒼，是誰把我的心放進牧歌悠揚？在草原，我遺失了一地綠色懷想。

秋 之 葉

秋天的天空淡遠得有點琉璃的意味。想象著千里之外，也會有一片秋葉輕飄飄地落下。

與天空的素淡相比，這個季節的秋葉卻是明艷而絢爛的。以繽紛的色彩裝點著生命的最后旅程，以優美的舞姿瀟灑地為秋壯行。

秋葉似乎比春花更懂得惜時，春花太急于功利，只需一夜春風，千樹萬樹姹紫嫣紅，而一夜驟雨，綠肥紅瘦，滿地紅泥。那么輕率地開著，又那么隨意地零落。

秋葉從青澀走向成熟，經歷了春風夏露的醞釀，所以它格外珍視暮年的燦爛，華美的葉片靜靜地棲于枝頭，濃郁的暖色一層一層地蔓延著，充溢著，將整片樹林都染上了金子般的底色，仿佛要把生命極致的美麗都展示給我們。

秋葉是熱情的。

霜降前后，樓前那片爬山虎一天紅似一天，先是桃紅那般朗潤，接著便是大紅一樣的鮮亮，后來竟如玫瑰般濃艷，如陽光般熱烈。暮秋時節，那紅仿佛達到了巔峰，遠遠望去如紅色流嵐，又如一堆紅色的火焰。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紅，即使窮盡所有的詞匯也無法描摹它的美麗，也許只有杜牧的“霜葉紅于二月花”最能表達內心的感受。

秋葉是靜美的。

我的辦公桌對著北窗。窗外，幾棵高大的白楊，金色的葉片在陽光下爍爍其華，像金箔延展成的花朵，優雅地映在我辦公桌藍色的玻璃板上，有著塵埃落定的沉靜。輕輕地閉上眼睛，安靜的詩句瞬間走過想象，又從想象中流出，如空靈縹緲的《班得瑞》旋律，穿過藍色天際，穿過霧靄的森林，以夢幻般的溫情飄過我纖塵不染的心空。

上班的路上兩旁是林陰道，常常看到這樣的情景：并排站立的兩棵樹，一棵如金發女郎，而另一棵一身綠色戎裝。更美的是同一棵樹，竟是黃綠相間兩種色彩，疊翠流金。

淡淡的陽光照在身上，溫情脈脈，坐在樹下的長椅上，什么都不去想，就這么靜靜地消磨時光，曾經的歡笑，曾經的嘆息都隨秋風飄散，所有的情感都被淡化。靜靜聆聽落葉沙沙的聲響，那是最真實的自然之韻，簡單快樂的音符，帶給我質樸厚重的感動；靜靜地看柳葉微微抖動著嬌小的身軀，打著旋兒從枝頭落下，如芭蕾演員完美的謝幕；看白楊歡笑著以優美的線條把自己融入一片金黃。繽紛的葉子在我身邊飛舞著，像誰在空中撒下五顏六色的紙片，而我則醉倒在這斑斕的畫卷中。

秋天讓季節與土地完成一個故事，秋葉給秋天一個美麗的結局。因為秋葉懂得枯榮本是自然之道，如日升月沉一樣自然而然，流轉不息。所以，該珍惜時讓生命蓬勃燦爛，該放棄時如流星劃過天際般迅疾果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