潲雨
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幸福指數嗖嗖上竄,雖然是深秋,但似乎有春風拂過我的臉,臉暖烘烘的,顏色應該是蘋果紅吧。工作三年了,我這個省日報的記者還沒有紅起來。紅,就是發燒,我還沒有那個感覺。但今天,現在,接到的電話讓我驕傲,發燒。電話的內容是這樣的:
“喂,您是省報大記者孟求實嗎?”濃厚的地方方言,夾雜著激動、焦灼。
“我是孟求實,您是?”聽到大記者三個詞,我心里很受用。
“孟大記者,俺是馬齒縣驢集鎮的村民,去年您來俺們鎮采訪,還見過您呢?您的模樣周正,說話好聽,俺們這兒人可喜歡您了!您采訪報道的老張頭兩口子養老問題落實了,他們現今住在小兒子家里,老大老二按月給錢,老張頭要感謝您一輩子!”
我想起來了,那是關于贍養老人的一次采訪,馬齒縣驢集鎮,沒錯。馬齒縣有個親戚在那兒,我大表姐夫是縣組織部長。
“您找我有事?”
我滿懷興趣地問。現在網絡早已輻射到中國大地的各個角落,要得到點新聞素材猶如沙里淘金,萬般不易。做我們這一行的,也像警察系統一樣,刻意地培養自己的線人,線人提供有用的線索,再去采訪,既及時又有效率。電話也許是哪個線人打來的,看樣有戲!
“哎呀,瞧俺這張破嘴,老說不到正題。孟大記者,俺想求您個事,請您幫俺寫一份檢討。”
“檢討?”我失望了,臉上的紅富士變成了黃葉梨。
“俺犯了錯誤,誣告領導,俺要寫一份檢討,但俺不識字,所以——”
一個堂堂省城記者代你寫檢討,把我們記者當根蔥,你丫腦子進水了吧?
“領導讓你寫檢討,你隨便找個人應付就得了,我工作很忙,哪有時間寫什么檢討!”我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孟大記者,是俺誣告了好領導,俺自己主動要寫檢討,人是要講良心的,俺做錯了事,良心不安!”
對方磕磕巴巴地把他的錯誤講述了一遍。
為迎接省里檢查新農村建設成果,縣政府要求各鄉鎮對所有房屋外墻翻新,全部刷上白色涂料。俺們村的墻皮刷得花花搭搭的,像冬天土堆上下了一層霜。俺一時腦袋發熱,就舉報了馬鎮長,說他收了包工頭的黑錢。縣里第二天來查,那墻才刮了膩子,涂料還沒刷呢,馬鎮長宰相肚里能撐船,非但沒怪罪俺,反而安排俺做刷墻的監工,還公布了整個工程招標的過程。多好的領導呀,您說,俺該打嘴不?
“孟大記者,您的文章寫得好,寫檢討一定更深刻,求求您,拜托您了!”
多樸實的農民大爺呀,我被他的真誠打動了。檢討是不能寫的,但我必須幫他,一個素不相識、善良正直的農民。我靈機一動,有了。
“大爺,我下周五去你們村,專門采訪您和馬鎮長,把馬鎮長作為勤政廉政的典范報道一下,不就了了您的心愿啦?”
“下周五?還有十天呢,不行啊,省里這幾天就來檢查,俺這事整得負面影響很大,怕誤了馬鎮長的前程!咋整啊,俺急得夜里睡不著覺,孟大記者,您一定幫幫我!”
“嗯,這樣吧,你找人拍幾張照片發過來,我連夜寫篇報道,發到后天的省報上去。記住,照片一定要有代表性,要清晰!”
照片很快發過來了,而且出奇的好,簡直達到專業水準,我從中選了一張,配上一段文字,發到省報編輯部,又給責編老李打了個電話,搞定,那位農民大爺可以不用寫檢討了。
報紙下來了,第三版頭條,那篇充滿正能量的報道標題醒目,本人的名字當然也非常醒目,我笑瞇瞇地看著。早晨的陽光像一束鮮花擁到懷里,燦爛而溫暖。
片刻陶醉被清脆的手機鈴聲打破。
“求實呀,你這不是成心搗亂嗎?你姐夫帶人去調查那個馬鎮長,你卻為他歌功頌德!”大表姐的電話劈頭蓋臉。
“大表姐,你弄錯了,是這么回事……”,我暗笑大表姐高高在上,不知民間歲月。
“你腦子是進水了,還是讓驢踢了,憑一個電話你就相信?打電話的人是誰,叫什么名字,你說得出嗎?你口口聲聲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調查了嗎?我告訴你,這都是那個馬鎮長一手安排的,他知道我們有親戚,就弄了這出,將你姐夫的軍!”
“馬鎮長他——”
“他暗箱操作、違法分包刷墻和修路工程,已經雙規了!”大表姐沒好氣。
我癱在椅子上,像只被閹割的公雞,失去了打鳴的勇氣。
叮鈴鈴,手機又響了,驚心動魄。
“小孟,好事來了!剛才碰到總編,他看了你那篇報道,準備下午開會表揚你呢,你就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