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暢
劉鄉長“親自”到富龍磚瓦廠來了。此行的成功與否,他實在沒有把握。
進了孫廠長辦公室,他把臉上的愁霧換成了笑云,和孫廠長握手時使出的勁兒,可以和一個村民組長跟他握手時相比。孫廠長知道鄉長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敝廠”,一定不是純粹的“視察”,就開門見山地問他有何貴干。劉鄉長可不好開門見山,他從三個代表講起,再牽牛花一樣繞過來繞過去……
原來劉鄉長是來拉贊助的。地區將舉辦農民運動會,各縣先要選送運動員參加縣里的選拔賽。有個叫陽建設的小伙子喜歡游泳,是他們富龍鄉唯一的選手,事關鄉里的榮譽和領導的政績,所以鄉政府專門成立了陽建設參賽領導小組,劉鄉長親自任組長。為了確保陽建設能過縣里的一關,然后在地區取得好成績,領導小組采取的舉措之一是設重獎,而鄉財政的能力是有限的,就決定向鄉里的私營企業拉點贊助。這個鄉有點規模的私營企業,就是這富龍磚瓦廠,但姓孫的廠長是不能和他的祖爺爺孫悟空相比的,連一根毫毛都是吝嗇的。劉鄉長或劉組長知道,此舉實在是打無把握之仗。
運動員就是陽家溝那個陽建設?孫廠長搔一搔半禿的頭頂,顯得很有興味地問。
劉鄉長連連點頭,就是陽家溝那個陽建設。
這一帶姓陽的多,叫建設的也不少,能肯定不是別的村的陽建設吧?
能肯定不是別的村的,是陽家溝的。
陽家溝只有一個陽建設吧?
只有一個,獨一無二!——你認識他?
認識。他老子是個水獺,那個老水獺在世的時候我倆是老朋友!——陽建設也曾在我廠里干過!
那還不好!劉廠長吊起的心放下了一點,認為孫廠長的贊助,只是個多少的問題了。于是試探地說,孫廠長愿意為老朋友的兒子獎多少?
打算要多少?
五萬塊如何?
五萬?孫廠長嘿嘿笑起來。
鄉長知道自己口開大了,就有點尷尬地說,那孫廠長自己說個數吧,這贊助,是自愿的,只不過這次重獎運動員……
孫廠長激昂地打斷劉鄉長的話,劉鄉長,我姓孫的雖不是億萬富翁,卻也不愿背吝嗇鬼的名聲,對鄉政府的大事還是要盡力而為的!這樣吧,陽建設如果在地區拿了冠軍,我獎五十萬!
五十萬?——好!劉鄉長就給姓孫的戴高帽子:我說了你孫廠長是個思想解放敢于開拓進取識大體顧大局的人,對鄉政府的工作一貫十分支持!
孫廠長更加激昂:我不支持鄉政府的工作支持誰的?劉鄉長,我要跟你講清楚,我們要確保陽建設在地區奪得冠軍!陽建設在地區奪得冠軍,我才拿錢出來,什么亞軍季軍我一分錢也不會拿出來!我只拿錢獎冠軍!
那當然!劉鄉長順著他的意思表了態。
孫廠長說,你們一定要多做陽建設的思想政治工作,要講拿冠軍的意義,要講全鄉兩萬人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給他一點壓力。
劉鄉長說,好,好!壓力就是動力!
要天天和他講!
對,天天講!
劉鄉長自然把這樣的好消息通報給陽建設參賽領導小組。自然也給陽建設講了,要他先過縣里的一關,再是在地區一定要拿到冠軍,然后就大談拿冠軍的意義,講全鄉兩萬人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以后呢,劉鄉長雖不是天天和陽建設講,卻也是最多過三天就要講一次,還讓領導小組的其他成員輪番去講。
縣運動會開幕后的一天,劉鄉長拉著孫廠長坐在電視機旁看游泳賽。陽建設上場時,劉鄉長簡直和陽建設一樣緊張。他大聲喊著,陽建設,加油!陽建設當然聽不到。但陽建設不辱使命,居然拿到了游泳冠軍。劉鄉長對孫廠長說,孫廠長,你的承諾起了重要作用啊!孫廠長謙虛著,又聳了聳眉頭,說,這樣吧,為了確保他在地區得冠軍,我再加三十萬!
劉鄉長異常激動地握住了孫廠長的手。
在陽建設去參加地區運動會的歡送儀式上,劉鄉長更是強調了非拿到冠軍不可的意思。
地區運動會開幕后的一天,劉鄉長又拉著孫廠長坐在電視機旁看游泳賽。陽建設上場時,劉鄉長簡直比陽建設還緊張。他大聲喊著,陽建設,加油!陽建設當然聽不到。但這一次不知怎么搞的,他第一輪就作了尾巴,自然會被淘汰。
唉呀!電視機旁一片嘆息聲。孫廠長在嘆息聲中拿起大茶缸喝茶,把一張大臉都遮住了。
劉鄉長說,怎么出這樣的意外?按他陽建設的水平,是不可能落得這樣慘局的呀,何況還有“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說!
孫廠長是不感到意外的。
孫廠長太了解那個陽建設了,那家伙心里一有什么重負,就發顫,就發懵,就六神無主,就做不成事;五十萬也許還頂得住,八十萬對他來說是一座壓頂的泰山。
但富龍鄉的干部群眾,還是非常感謝慷慨大方的孫廠長的。也有人遺憾地說,如果孫廠長愿意獎一百萬,陽建設就一定會拿到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