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代女詞人吳藻以其卓絕的才華、獨特的個性、“雙性同體”的性情和詞風在清代女性詞壇上享有不可或缺的地位。性別的壓抑,人生際遇的不幸,敏感細膩的精神氣質造就了她詞作中濃郁的悲情美。本文試從四個方面來探討吳藻詞作中的悲情美。
關鍵詞:吳藻;悲情美;《花簾詞》;《香南雪北詞》
吳藻,字蘋香,自號玉岑子,生于清代仁宗嘉慶道光年間(1799~1862年)。她出生于商賈家庭,后嫁作商人婦,家中經濟條件非常優越。吳藻非常有詩才詞作天分,近乎是個自學成才的聰慧女詞人。她自己整理出的兩部詞集即《花簾詞》和《香南雪北詞》都在她三四十歲的時候刊行,后被收入《小檀欒室匯刻閨秀詞》中。兩部詞集共收286首詞。此外,她還擅繪畫和寫雜劇,曾繪自畫像《飲酒讀騷圖》,創作雜劇《喬影》,“吳中好事者被之管弦,一時傳唱,遂遍大江南北,幾如有井水處必歌柳七詞矣”(魏謙升,《花簾詞序》)。后人評價她是可以與李清照并垂不朽的奇才;與她同時代的女性詞人也自覺把她看成是自己時代最出色的女詞人,是女性詞的標準和榜樣?!皶r人將其與納蘭性德并提。”[1]
才貌雙馨的詞人吳藻生活在封建思想濃厚的清代,男尊女卑的思想觀念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這時期的女性跟以往時期同樣深受壓抑,她們不能跟男性一樣平等地接受教育,也不能像男性一樣憑借才能來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她們的本分就是守在閨閣做內務,略知詩書,相夫教子,遵循“三從四德”,最好不要個人意志和人生理想,對男性絕對的服從等等,這些就是她們的價值所在。因此,那些能夠做出詩詞并且有優秀詩詞遺留后世的女詞人是了不起的,值得我們贊賞。吳藻就是這樣的一位女詞人。她的詞作是一筆珍貴的財富,代表著那個時代大部分女性的聲音,其中比較有意義的是她詞作中的悲情美,值得我們去深入了解。
時代的壓抑、生活經歷的不幸和敏感愁怨的精神氣質造就了她詞作中的哀怨風格和悲情美。我們品讀她的《花簾詞》和《香南雪北詞》這兩部詞集時,那種帶有愁怨的滄桑感顯而易見。本文就是以這兩部詞集為藍本,從中挑出幾首具有代表性的詞作來探討吳藻詞作中的悲情美。本文將從以下四個方面展開:
一、生老病死的憂慮
詞作是詞人心靈有感而發的產物。面對萬物更新代謝,生命無常的景象,詞人尤其是女性詞人內心的感觸尤為深刻,進而通過筆尖轉化為紙墨上流淌的文字。吳藻的某些詞中帶有“病”字,又描繪出萬物新陳代謝、逝水流年的畫面,這些傷春惜逝的詞整體表現出詞人感嘆時光不待人,歲月催人老,紅顏難駐的遲暮之痛。
具有代表性的詞如《壽樓春·垂湘簾黃昏》這首詞感情基調悲涼哀婉,讀之讓人覺得一股冷空氣迅速侵入本來就瘦弱多病的身體,頓時斷腸之痛難忍且愁上加愁。詞中透露出傷逝傷別的信息,是因為詞人生活和精神世界里有著無法抵御的空虛感在令人軟弱。詞人感受著年華逝水所蘊含著的生命浮脆,覺得最令自己著迷的文字表達也失去了意義。
其中表達不甘遲暮的代表作:《洞仙歌·舊時月色》用“舊”與“新”,“長”與“短”,“落”與“開”進行對比,反襯出時間在變化,光陰無法倒轉的事實,詞人只好無奈又傷心。面對此情此景,詞人下意識地回首過去,逗留于夢中未逝的年華,又以莊生夢蝶的態度,忘卻物我分離,減少遲暮之痛。這種暫時的忘卻,對于肉身不老無用,對于精神痛苦的緩解卻頗有效。
與此首詞具有同樣感情基調的《陌上花·重門閉也》描寫了出游的愿望、生病的閑愁和對時光流逝的惆悵。那句“流光容易拋人去,誰見柱移瑤瑟?”充分地表現出時間變遷的不可逆轉和詞人對不滿生活際遇的深深焦慮。時光流逝、紅顏易老的恐懼,對詞人施加了巨大的壓力。因此,詞人的作品中會時常流露出這種生老病死、紅顏難駐的遲暮之痛,這種痛苦轉化為筆尖悲戚的文字,同時也造就了獨特的悲情美。
二、無端而來的孤寂
吳藻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掌握了詩詞文繪的能力,再加上她本來就細膩敏感的精神氣質,進而使得她在常態的生活面貌中較別人更多地發現美和感受憂愁。吳藻的憂愁具有無端而來、無端入詞的特點。清代詞人趙慶熹評價她說:“栩栩然,荒荒然,幽然,悄然,無端而愁,即無端其詞。落花也,芳草也,夕陽明月也,皆不必愁者也。不必愁而愁,斯視天下無非可愁之物?!盵2]
她的詞中布滿了無聊和愁緒,如:《浪淘沙·蓮漏正迢迢》。本詞以涼館獨宿、暮鐘驚夢、醒后難以為懷為線索,表現出詞人內心寂寞痛苦的狀態。最后“夢也無聊”的哀嘆,顯示出詞人內心情感無人傾吐的絕望。本詞中散發出濃郁的悲涼和寂寞的味道,將詞人內心的孤寂無聊描寫得淋漓盡致。
又如《乳燕飛·不信愁來早》,這是一首訴愁詞,表達了詞人對愁情生成基礎和原因的理解,其中夾雜著她對自身愁情的確認,既是對愁的客觀解釋,又是對愁的主觀宣泄,隱隱中透露出愁的來源即“豪士”與“兒女”應該平等而實際上不平等的社會現狀。本詞由自己的多愁寫起,轉為泛寫世間愁情的“幾般懷抱”,然后以“我亦人間淪落者”挽回,愁情越積越多,最終“眼底眉頭擔不住”,只好寫一幅愁稿來聊作釋放。
三、不平則鳴的悲憤
面對當時女性不公平的社會地位和古今豪杰志士多淪落的人生遭遇,吳藻的思考深刻而敏銳。她的很多詞作中都或明或暗地表達了對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傳統習俗進行憤怒地控訴,并抒寫性別焦慮。詞風悲壯高調,氣勢宏大。作為一名女子,吳藻沒有像男子那樣考取功名建立偉業的權利,縱然滿腹才華也無用武之地,但是她內心是渴望建功立業、成名得志的。因此,她深感命運的不公,內心的悲憤只好憑借文字抒發。
如《金縷曲·悶欲呼天說》中詞人以昂揚的姿態放下女性的柔情,拿出男性的陽剛之氣,充滿自信和力量。這首詞激蕩著慷慨激昂的郁怒之氣,悲涼傷婉的愁怨百轉千回,呼天喝地,胸襟高遠,氣勢宏大,振聾發聵,讀之朗朗上口,渾然不覺是出自“弱質”紅妝之手。這首詞通過吊古傷今的滄桑變幻抒發對于千古豪杰遭厄的不平和憤懣。同時,也表達了“英雄兒女原無別”這一男女平等的觀念,然而事與愿違,最終“淚皆成血”,實現不了自己的人生價值,理想也破滅了。
又如《金縷曲·生本青蓮界》這首詞表現出詞人似乎對自己的女性身份不滿,想拋棄女性身份,實際上是想擺脫社會對女性的壓制和束縛,迫切想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本詞也體現出吳藻的不平之氣,在詞中一吐為快,寫成了這首牢騷動蕩、意氣勃發的重筆抒情詞。本詞與前舉《金縷曲·悶欲呼天說》氣性相近。由“但大言、打破乾坤隘”的豪情到“盡饒它旗亭畫壁,雙鬟低拜”的冷峻,是因為她此時已“識得無無真道理”,心里充滿了對“劫灰”的記憶。從這首詞我們可以看出吳藻的精神成長與無奈,也可以瞥見她的痛苦之深,怨憤之深。
四、婚姻愛情的不幸
吳藻因才高貌美故而擇偶要求不低,二十歲之前父母安排的對象她都不滿意,直到二十幾歲才勉強找了個黃姓商人成婚,大齡晚婚的她對婚姻期望略高,可成婚后丈夫常年在外經商,夫妻聚少離多且丈夫不懂詩詞歌賦,不能跟她進行文學上的交流。這樣就使她心中的煩悶日積月累,孤寂無聊轉化為憤懣和痛恨,只好借助詩詞來排遣。在她的詞中幾乎沒有描寫丈夫的,也沒有描寫情愛和諧的,更多的是通過隱晦的文字把理想愛情的破滅、對婚姻的不滿,無情有恨的夫妻關系給自己帶來的痛苦和怨恨排遣出來。
從下面這首詞可以窺探她婚姻的不幸和婚后孤寂的心情?!蹲S⑴_近(影)·曲欄低》以影子為詠寫題目,在古詩詞中是很少見的。詞人對自己的不幸深感痛楚,表達了無法擺脫處境的絕望。她對愛情浪漫的表達換來的卻是無動于衷,因丈夫不懂詩詞文賦,二人的精神體驗不在一個層次。詞人孤獨而又絕望地在書窗前審視著自己,和影子對話自然無趣,只好假意睡覺,暫時忘卻煩惱。
吳藻的詞中有表達對理想愛情的憧憬與渴望。如《乳燕飛·讀<紅樓夢>》這首詞通過對寶黛愛情產生、發展、毀滅過程的描述,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愛情悲劇。因同樣是愛情理想破滅,詞人對寶黛愛情悲劇深有同感,她的感情一瀉而出,不能自已,而且較之于寶黛的愛情悲劇則是更為濃烈?!盎浠ㄩ_人不見,器春風、有淚和花慟?;ú徽Z,淚如涌。”被殘酷的現實深深壓抑的心靈在適當的時候一旦受到觸動,便熱烈而又自然地噴涌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另外一首《疏簾淡月·黃昏人醉》就像一曲山鬼之歌,嘆息秋來孤寂、多愁多病以及生命的無謂流逝。這些充滿凄婉哀怨的文字是詞人婚姻不幸造成的精神空缺,也是精神交流被阻斷的絕望表達。所以,她要心向佛門懺悔,斬斷仇恨,忘卻世俗生活給她帶來的不幸和痛苦。
吳藻是個多才多藝的聰慧詞人,有理想有抱負,然而,在那個女性缺乏社會角色的時代她的才能得不到施展,欲望受到強烈的壓制,生活遭遇種種不幸,這些給她帶來了全方位的痛苦。對于生老病死、紅顏難駐的遲暮之痛,對于無端而來的孤寂之愁,對于不平則鳴的悲憤之怒,對于婚姻愛情的不幸之恨,她都一一體嘗并傾訴過,在她的詞中展露出濃厚的悲情美。“這使她的詞情,成了清代以來女性詞中“女性意識”和“薄命意識”的集中與深化?!盵3]正是她的這種悲情美引導她的創作走向不一樣的高度,作品內容和風格獨具風騷,給后人留下一筆可貴的財富。
注釋:
[1]徐乃昌輯,《小檀欒室匯刻閨秀詞》,刻本,清光緒21-22年(1895-1896),第5集。現代學者如琦君、周宗盛也如此評價。分別參見琦君,《詞人之舟》,純文學出版社有限公司,中華民國70年版,第203頁;周宗盛,《中國才女》,水牛圖書事業有限公司,民國70年版,第377頁。
[2](清)趙慶熹《<花簾詞>序》。
[3]鄧紅梅,《女性詞史》,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426頁
參考文獻:
[1]鄧紅梅.梅花如雪悟香禪—吳藻詞注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
[2]鄧紅梅.女性詞史[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3]錢仲聯.元明清詞鑒賞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年版.
作者簡介:熊婷婷(1989.7—),女, 中南民族大學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