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學大寨”幾則史實辨析

陳大斌

1964年，毛澤東發動“農業學大寨”運動，至今已經半個世紀了。由于這場運動持續時間長，開展得普遍深入，影響遍及中國農村各個角落，所以雖然早在1980年中央就發文對這場運動的錯誤性質作出結論，但在一些深層次問題上各種議論仍不絕于耳。不用說對這場運動興起的背景，對農業、農村及整個國家社會、經濟發展造成的影響，對運動中主要人物的評論等這些深層次問題有許多不同認識，就是對運動中的一些基本史實，也還存在著不同說法，有的還在以訛傳訛。本文僅就其中幾個重要的史實，做點辨析。

毛澤東“農業學大寨”號召是何時發出的

這個問題早在40年前就已經出現。當時，筆者曾參與尋覓答案，可惜無果而終。

“農業學大寨”運動是毛澤東1964年發動的。“文化大革命”爆發后，報刊媒體上每當有“農業學大寨”這幾個字出現時，都要排黑體字加上引號，稱“最高指示”，即毛主席語錄。這種做法一直沿用了十幾年。所以，毛澤東1964年發出“農業學大寨”號召的說法，早成定論。但是，這條被沿用多年、人人盡知的“毛主席語錄”，卻在從中央到地方所有的檔案資料里都查找不到它的直接出處。

1974年，我被新華社派到大寨昔陽縣“蹲點”調研一年。這年3月，新華社總社國內部農村組給我們下達任務，立即著手準備搞“農業學大寨”運動十周年的報道。在研究報道時，首先遇到的一個問題是：毛澤東關于“農業學大寨”的號召，是1964年何月何日在什么場合發出來的？總社農村組說，在北京一時查找不到具體日期和出處，要我們在大寨、昔陽縣和山西省細細查詢。

在昔陽縣，我找了幾乎所有應該找的人，細細翻閱了縣檔案館里有關檔案，查看了一切能查到的資料，卻一無所獲。在昔陽縣現有的材料中，最早出現用黑體字印刷的“農業學大寨”這一語錄，是在1967年2月昔陽造反派奪權后，縣革命委員會出版的油印小報《大寨烈火》上。陳永貴在一次講話中，說毛主席1964年發出“農業學大寨”號召，但這一號召發出的具體日期沒有交代。我當面問了陳永貴，他說當時上上下下都是這么說，自己是跟著說的，并沒有什么確切的根據。

另有幾份材料雖然提到了具體日期，卻相互矛盾：郭鳳蓮1973年10月8日在一次講話中說，毛主席1964年1月發出“農業學大寨”號召；而昔陽縣委副書記王貴科在一次講話中則說是1964年12月發出的。我詢問了這兩位當事人，他們都說不記得當時是根據什么說的了。

之后，我又專程跑了一趟太原，到山西省委、山西日報社等多個單位查詢，結果還是空手而歸。

在我到處查找的同時，中共昔陽縣委、大寨黨支部還通過陳永貴，在北京向中央有關方面查詢。后來，中央有關部門正式回復：檔案中未查出1964年毛主席發出“農業學大寨”號召的原始出處，更沒見到毛主席親筆書寫的這五個字的手跡。

連續一兩個月的查找，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這年8月30日，新華社紀念“農業學大寨”運動十周年的長篇報道《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促進了昔陽的農業學大寨運動》播出，全國各大報紙均在8月底9月初刊出。在這篇報道中，只能籠統地寫道：“偉大領袖毛主席發出‘農業學大寨號召，已經十年了。”但到何月何日是整整十年？為什么8月來發這篇報道？稿子里均無法作出交代。

接著，大寨所在的中共山西省晉中地委紀念“農業學大寨”指示發表十周年的慶祝活動于9月舉行。但對毛澤東發出這一號召的具體時間，不論是晉中地委領導和參加活動的代表們的發言，還是會議文件及會后媒體報道，都是含糊其辭，籠統地說：“毛主席1964年發出‘農業學大寨的指示。”

但這次尋找還是大有收獲的。有些20世紀60年代在國家或山西省農業部門工作的老同志向我們指出，毛澤東最早說的不是“農業學大寨”，而是“農業靠大寨”，“靠大寨精神”。有人還向我們拿出書面材料來。毛澤東在1964年5月10日、11日中央在北京召開的一次工作會議上，在討論國家計委關于第三個五年計劃的設想時說，農業主要“靠大寨精神”。要在種好16億畝耕地的基礎上，建設四億畝穩產高產農田，要自力更生，要像大寨那樣，不要國家的錢，也不向國家要東西。1964年到1965年間，毛澤東還曾在不同場合多次講過大寨，但都是講“農業靠大寨”或“靠大寨精神”。

1965年11月1日《大寨式農業典型展覽》在北京舉行時，展廳大門前有一塊醒目的橫匾，上面寫的也是“農業靠大寨”。為慶祝此次展覽開幕，《人民日報》發表社論，題目是“農業靠大寨精神”。

“農業學大寨”這五個字作為毛澤東的“語錄”，在1964年、1965年這兩年間均未出現過。它最早出現于1966年8月。這年8月1日至12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擴大的八屆十一中全會，8月12日發表的公報說，全會完全同意1963年5月20日《中共中央關于目前農村工作中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完全同意1965年1月14日中央政治局召集的全國工作會議的討論紀要——《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提出的一些問題》，即“二十三條”；完全同意毛澤東同志近四年來提出的一系列英明決策，主要是關于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的號召。從此之后，“農業學大寨”這五個字便作為“最高指示”被廣泛引用。

查到這里，似乎是找到了毛澤東這一號召的出處。甚至有人以此為據，說毛澤東的這一號召發于1966年8月。但是，實事求是地說，這次中央全會公報并沒有講明毛澤東在何時何地發出了“農業學大寨”的號召，只是很籠統地說是“近四年來提出的”幾項決策中的一項。應當說最終還是沒有真正查到這段語錄的出處。因為公報既沒有說明“農業學大寨”的號召是1966年發出的，也沒有否定是1964年發出的（1964年也屬公報所說的“近四年來”這一時間段）。

至于 “農業學大寨”這幾個字的毛澤東手跡的出處，當時也沒有查看到。后來，中國農業博物館藏品資料處研究員肖克之寫的一篇題為《農業學大寨的由來》的文章（《當代中國研究》1996年第二期）說，毛澤東這五個字的手跡最先出現在1970年1月我國在阿爾巴尼亞舉辦的“中國經濟建設成就展覽”上。該展覽大廳中展出毛澤東三幅手書條幅，其中之一就是“農業學大寨”。但是，這幅毛澤東的手書是他親自題寫的，還是辦展覽的人集字拼出來的，肖文并沒有說明，我們也不得而知。

“農業學大寨”運動是哪一年開始的

因為沒有檔案材料證明毛澤東“農業學大寨”的號召是1964年發出的，所以就有人提出，說“農業學大寨”是1964年開始的缺少根據，有人還以此為由認為“農業學大寨”運動是1966年8月后才開始的。于是，“農業學大寨”運動究竟始于何年，又成了一個“謎”。

對這個問題，我認為：即使毛澤東“農業學大寨”這一語錄確實不是出自1964年，而說“農業學大寨”運動從1964年開始，也是符合歷史實際的。“農業學大寨”作為毛澤東的“最高指示”正式發表出來，時間要晚一兩年，但作為中央的決策，即樹立大寨為全國農業戰線的學習榜樣，則在1964年就已經確定了。

這樣說是有根據的。我們可以排出這樣的一個時間表：

1.1964年3月28日至29日，時任中共山西省委第一書記的陶魯笳，在停靠在京廣鐵路邯鄲站的列車上，向毛澤東詳細匯報了大寨及陳永貴的情況，引起了毛澤東的重視。

陶魯笳匯報的主要內容如下：

（1）陳永貴堅持參加集體生產勞動，帶領群眾苦干實干，深受群眾愛戴。陳永貴要求每一個黨員的勞動要好于一般群眾；支部委員要好于一般黨員；支部書記要好于一般委員。他認為只有這樣，黨支部才有資格領導生產。大寨黨支部有這樣一個口號：“參加生產，領導生產。”毛澤東聽了大加贊賞，說：“很好嘛！像打仗一樣，紙上談兵不行；你不參加打仗，怎么指揮戰爭呢？”

（2）陳永貴“創造”的帶有強烈平均主義色彩的評工計分辦法，特別引起毛澤東的興趣，他當即說，這個辦法好！評工計分就是不要搞繁瑣哲學，有差別又不懸殊。這樣才能調動廣大群眾的社會主義勞動積極性。接著，毛還講了戰爭時期根據地實行供給制，幾十萬人過平均生活，不講物質刺激，而靠革命精神激勵干得很好的那段廣為傳播的話。這也是當時毛澤東最感興趣的一個話題。

（3）陶魯笳告訴毛澤東，陳永貴很有才干，他領導群眾搞集體生產，年年有新套套。他的新套套是在和群眾一起勞動的實踐中琢磨出來的。正如他說的，集體生產有了新套套，才能變思想、變技術、變土地，才能穩產高產。從建立初級農業社以來，大寨堅持十年造地，年年改變生產條件，年年增產，年年增加上繳國家的征購糧。

（4）最打動毛澤東的是大寨1963年抗擊特大山洪的突出事跡。陶魯笳對毛澤東說：“1963年8月初，大寨遭受特大洪災時，陳永貴正在縣里參加人代會。他知道后，立即繞山路回到村里。群眾一見他就說：‘永貴，你看這么大的災，咱們怎么活下去呀！有些人甚至哭了起來。陳永貴先問大家，人沖走沒有？牲口沖走沒有？大家說沒有。他挺起腰桿，說：‘沒有沖走一個人，也沒有沖走一頭牲口，這就是大喜事，應該開慶祝會，還哭什么？毛主席說過，人是第一寶貴的，有了人，什么人間奇跡都可以創造出來。老天爺是個紙老虎，欺軟怕硬，你硬了，它就軟了。我們每個人都有兩只手，靠兩只手我們就可以改天換地。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就是這樣，他把全村動員起來，不分男女老少，齊心協力，夜以繼日，戰天斗地，果真創造出了驚人的奇跡。被洪水沖倒在泥漿里的秋禾，一棵棵被扶起來，培土施肥，千方百計地救活了。結果，除了少量完全被沖垮了的梯田絕收外，糧食畝產獲得了700多斤的高產紀錄。接著，他們研究了洪水為害的規律，修訂第二個十年造地規劃，建設抗御旱澇能力更強的穩產高產的新梯田。被洪水沖毀了的舊大寨，也按照統一規劃，用集體的公共積累重建家園。他們以白天治坡、夜里治窩的驚人毅力，建起了煥然改觀的新大寨，僅僅半年多時間，半數社員就歡欣鼓舞地搬進了新居。這真是個奇跡！”

陶魯笳還向毛澤東說，在抗洪斗爭中，陳永貴還總結出“自力更生十大好處”，硬是不要國家一分錢，自力更生重建家園，發展生產。

毛澤東聽到這里深受感染，他問陶魯笳，陳永貴的名字是哪幾個字？他識不識字？陶魯笳當即在紙上寫了“陳永貴”三個字，并說，陳永貴43歲掃盲，今年50歲，現在能讀報，還懂得什么叫“邏輯”。他在太原作報告，作家趙樹理聽了很佩服，說陳永貴的講話沒有引經據典，但他的觀點完全合乎毛澤東思想和辯證法。

毛澤東聽后發了一番感慨：“陳永貴識字不多，做的事情可不少呀！”接著說了一番沒有文化的“大老粗”能辦大事的道理。之后向陶魯笳要了大寨和陳永貴的材料。

通過這次匯報，毛澤東對大寨和大寨大隊黨支部書記陳永貴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別是他們那種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更是剛剛走出“三年困難”陰影的中國共產黨、中國人民最需要發揚的革命精神。大寨人那種革命英雄主義精神打動了毛澤東。毛澤東離開邯鄲繼續南行，每到一地就要給當地干部講大寨，講陳永貴。

聽了匯報，看了材料，毛澤東了解了大寨和陳永貴，這是他作出“農業學大寨”決策的重要一步。

2.在毛澤東了解大寨的基本情況后，1964年4月下旬，國務院立即派出以時任農業部部長廖魯言為組長的調查組，赴大寨實地調查。

這次為期20多天的調查結束時，廖魯言在與大寨干部、群眾的談話中就明確說，現在是“怎樣把大寨紅旗舉得更好”的問題。“全國工業上樹立大慶，農業上樹立大寨，這面旗幟垮下去可不行。”顯然，這時中央已經初步確定要樹立大寨為全國農業戰線上的紅旗。廖魯言的調查組全面核實了有關情況后，證明大寨確實是一個過得硬的好典型，為中央在全國開展“農業學大寨”運動做好最后準備。

之后，中央很快就決定將大寨作為全國農業戰線上的一面紅旗，在全國開展學習大寨的群眾運動。決定是何時作出的，尚未有確實的史料證實，但在不久之后，中央就以不同的形式向全國人民宣布了這項決定。

1964年10月1日國慶節，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北京市委書記彭真在國慶講話中說，“農業學大寨”的運動已在全國展開。

1964年12月21日，周恩來在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的政府工作報告中贊揚“山西省昔陽縣大寨公社的大寨大隊，是一個依靠人民公社集體力量，自力更生地進行農業建設、發展農業生產的先進典型。”鄭重向全國人民發出都要“學習解放軍、大慶、大寨的徹底精神和工作作風，使自己在革命化的道路上向前邁進”的號召。

有了以上幾個方面的事實做依據，我們有足夠的理由說，“農業學大寨”運動是1964年發動的。

“農業學大寨”運動可以分成前后兩個不同的階段嗎

這個問題的提出是在“農業學大寨”運動終止、開始總結其經驗教訓的時候。

最早明確提出這個問題的是孫啟泰、熊志勇兩位學者。1990年，孫、熊兩位在自己的著作《大寨紅旗的升起與墜落》一書（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中，提出把“農業學大寨”運動分成兩個階段，以1966年8月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為分界點，之前是“學大寨、趕大寨”運動；之后的十多年為“農業學大寨”運動。

孫、熊兩位寫道：從兩次學大寨運動的歷史，我們不難看出前后兩個階段中的顯著區別。一是指導思想的不同。開始學、趕大寨的主導思想，是強調生產建設，強調發揚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苦干實干。而與“文化大革命”同步的“農業學大寨”運動，則是一場深刻的農村社會主義革命。早期的大寨，主要是“生產典型”，而“農業學大寨”運動則變為政治斗爭的工具，“繼續革命的旗幟和樣板”，地道的“政治典型”。二是歷史條件不同、運動的規模和影響深度不同。是“文化大革命”的興起和深入，打破了所謂學大寨運動“受阻”的局面，真正形成了“大氣候”。美國學者譚寧邦也認為：由于“文化大革命”的深入，全國性的“農業學大寨”運動才得以興起和發展，“最后成了一個農村里面不可比擬的政治力量”。三是毛澤東把大寨樹為政治典型后，大寨的身價陡增，在高度集權和狂熱的個人崇拜氣氛下，“一句頂一萬句”的神話思潮驅動著億萬盲從的農民。農業學大寨運動因“圣人言”，而走上了它惡性發展的道路。

孫、熊兩位的這一見解是極有意義的，他們明確地指出：“農業學大寨” 運動在“文化大革命”爆發后發生了本質的“蛻變”。

的確，在1964年至1965年間，報刊宣傳也好，領導機關的表彰也罷，都還是把大寨當成一個“自力更生進行農業建設，發展農業生產的先進典型”來看待的。《人民日報》贊揚大寨的社論，題目便是《用革命精神建設山區的好榜樣》。但是，“文化大革命”一開始，陳永貴就趁勢而起，扯旗造反，先參與奪山西省委的權，當了省革委會副主任，繼而再帶頭奪昔陽縣的權，出任縣革委會主任，迅速完成由“生產能手”向“革命闖將”的轉變，大寨也從生產典型變成了“繼續革命”的政治典型。“農業學大寨”運動也成了推行“左”傾錯誤的政治運動。

這個變化是帶根本性的“蛻變”。但是，是不是可以根據這些變化就認定“農業學大寨”運動有前后兩個不同的階段，甚至是兩個不同的運動呢？筆者對此持否定的態度。我們看那幾年間的這些歷史現象時，既要看到所謂前后“兩個階段”形式上的不同，也要看到兩者本質上的一致。更重要的是我們應當認清在當時的形勢下，毛澤東為什么要樹立一個全國農業戰線學習的大寨紅旗呢？最初時，毛澤東的確突出贊揚過大寨自力更生發展生產的精神。但是，如果從國內外斗爭形勢來看，事情就不那么簡單了。

中國農業要實行集體化，消滅土地等生產資料的小農私有制，追求“一大二公”，這是毛澤東發展農業的核心指導思想。在毛澤東主導下，1956年實現合作化；1958年又實現了人民公社化，在形式上取得偉大勝利。但是，以“快”為中心的所謂“總路線”、“大躍進”加上人民公社（統稱“三面紅旗”），搞亂了中國農村，形成了破壞力極大的“共產風”，農業生產力受到毀滅性破壞，不少地方餓死了人。在危急情況下，人民公社不得不進行體制調整，從“一大二公”的社有體制“退”到“三級所有，隊為基礎”，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上來。

為了總結經驗，挽回局勢，1962年1月11日到2月7日，中共中央召開了七千人大會。會上，中央領導在一些重大問題的認識上出現了分歧，劉少奇對“大躍進”以來黨所犯的錯誤進行了尖銳深刻的批評，認為造成危局的原因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對要不要繼續堅持“三面紅旗”持保留態度。

毛澤東在會上也承認犯了錯誤，但只承認在執行中的具體工作上的錯誤，不承認在指導思想上犯了“左”傾錯誤，認為出現錯誤的原因是沒有經驗，“三面紅旗”要繼續堅持，不允許懷疑和動搖。從七千人大會人們可以看出，毛澤東與劉少奇在產生錯誤的原因，要不要捍衛、高舉“三面紅旗”等重大問題上，認識上有了分歧。

在嚴重的災難面前，對形勢嚴重性的認識及如何改正錯誤的方法，也出現了不同的認識和做法。在農村，全國有30%的生產隊實行了包產到戶，這種做法得到不少中央領導人的支持。1962年，時任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公開大講安徽責任田的好處。7月，鄧小平在一次中央工作會議上講了那個非常著名的“貓論”，表示要尊重農民的愿望，支持包產到戶。劉少奇也支持包產到戶，他對湖南的農民說，搞社會主義沒有現成的經驗，搞人民公社是一種試驗，包產到戶也是一種試驗。另一位中央副主席陳云也主張讓農民包產到戶，甚至分田到戶。這是毛澤東絕對不能容忍的。他認為這是有人在困難面前對社會主義方向動搖了，否定“三面紅旗”，刮“黑暗風”，其目的是要復辟資本主義。

毛澤東很快就發起反擊。1962年8月至9月，在中共中央八屆十中全會及會前的北戴河中央工作會議上，發動了一場對“黑暗風”、“單干風”和“翻案風”等所謂三股歪風的批判。并提出要大抓階級斗爭、兩條道路斗爭，大談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性。他說，從現在起，這個問題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使我們對這個問題有比較清醒的認識，有一條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路線。1963年開始，在全國農村開展了“四清”即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主題就是抓階級斗爭和兩條路線斗爭，防止資本主義復辟。在這幾年間，毛澤東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繼續革命”的理論正在醞釀、發展，以打倒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為主要目標的所謂“文化大革命”的發動也已箭在弦上。

這就是1964年毛澤東樹立“大寨紅旗”時的歷史背景。在農業合作化運動高潮中，面對合作化中的“保守”、反對勢力，毛澤東曾說過：“只要有一個辦得好的合作社，就可以把反對合作社的一切怪論打下去。”在對“三面紅旗”出現尖銳的分歧矛盾時，他發現了大寨這個典型。廖魯言在調查報告中突出寫到，在大寨：人民公社名聲好得很，“集體經濟發展鞏固，人民公社的優越性得到充分發揮”，“棒打不散。”這樣的一個典型，正合毛澤東當時的需要。所以，我們有理由說，從一開始，毛澤東樹立大寨這個典型，就是從“繼續革命”的大局需要出發的。把大寨當作發展生產的先進典型是人們沒有正確領會毛澤東的深遠用心。

從1962年八屆十中全會反對“三股歪風”、強調抓階級斗爭開始，毛澤東提出并逐步確立了所謂“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繼續革命理論”。提出并實踐這一理論，是毛澤東晚年的主要革命實踐。“文化大革命”和“農業學大寨”運動，是這一理論指導下的兩個實踐。這樣來考察“農業學大寨”運動，就會明了它是一個在農村開展“繼續革命”的運動，從發動到形成高潮，有一個完整的運動過程。所謂前后兩個階段，在具體說法、做法上可能有某些區別，但本質并沒有不同。所以，筆者以為把運動分成兩個階段，不符合歷史實際，事實上也很難分割得開。

（編輯 王 兵）

（作者是新華社高級記者、《瞭望》周刊原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