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林丹 編輯丨安東 郵箱丨E-mail:Anthon83122@gmail.com
我對爺爺的記憶是從3歲時的一些零星片段開始的。
那時我們一家三口和爺爺奶奶生活在成都市三道街一座老院子里。
記憶中,那是個很大的院子,住著很多戶人家,我常和別家的孩子一起在院子里、巷子里追逐嬉鬧。那時對爺爺的記憶很模糊,只記得他在院子里種了很多花,常常在院中打太極拳。其間,因父親工作調動至天津,我和母親一同前往。隔年回到成都和爺爺奶奶搬進了成都棗子巷的新家,至爺爺離世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那時的我已隱約開始記事了,盡管依舊零星片段。記得爺爺常坐在客廳的紅色木椅上,桌上放著蓋碗茶;他依舊種花,只是多了一些“小樹”(文竹),還在陽臺上養了一只大公雞。幼年時記憶最深的是爺爺常常一個人靜靜地坐著,看著窗外,一言不發,有時拿著一些書信翻看許久,有時看過報紙后情緒變得很激動。1987年,我9歲。爺爺因病離開了我們,那年他83歲。
我記憶中的爺爺,大多是他對我的寵愛、他的沉默不語。當我年歲漸長,才從家人口中、書籍記錄中了解到我的爺爺,他是一個傳奇。
1904年,我的爺爺林紹洲出生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的臺灣臺南市。當時的林家在臺南頗有聲望,祖爺爺是臺南市商會會長,盡管如此依舊遭受著日本殖民統治者的歧視與壓制。爺爺就讀臺南二中(今臺南第二高級中學)時,校內的日籍學生驕橫跋扈,對臺籍學生輕則嘲諷謾罵、重則拳腳相加。自幼生性剛烈的他每每為此抱打不平,卻也因此被校方開除。為了不耽誤學業,也為了躲避日本人的報復,祖爺爺把他送到了福建廈門的親戚家。在廈門,爺爺就讀于愛國華僑陳嘉庚先生創辦的集美中學,畢業后他考入廈門大學集美高師班半工半讀。
進入大學后,爺爺的體育天賦逐漸展露,田徑、柔道、拳擊樣樣精通。他曾專攻標槍,是當時國內少有成績突破50米的運動員之一,后因右肩拉傷,他改練跨欄。這次“改行”卻也成就了爺爺體育生涯的頂峰。1930年,他代表中國參加在日本東京舉行的第九屆遠東運動會(原名遠東奧林匹克運動會);1934年,他又代表中國參加了在菲律賓舉行的第十屆遠東運動會;1935年,在舊中國第六屆全運會上,他第三次蟬聯110米跨欄冠軍,因而獲得“跨欄王”的美譽。當時孫中山之子、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長孫科親自為他頒發了獎牌。1936年,他隨中國體育代表團參加在德國柏林舉行的第十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盡管最終止于小組賽,但作為第一個參加奧運會跨欄比賽的中國人,爺爺無疑創造了歷史。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爺爺的職業生涯也因此中斷,從此開始顛沛流離的生活。幾經轉折,他在成都國民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即內遷的黃埔軍校)謀得體育教師一職,才得以安定。上世紀50年代,一貫重視體育運動的賀龍元帥了解到我的爺爺人在成都,將他調入西南軍區體工隊任跨欄教練。此后,任重慶大學體育教授,直至退休。爺爺退休后,依舊發揮余熱,為四川省臺聯的成立傾盡心血。
自從爺爺離別臺灣后,再也沒能回到故鄉,這個遺憾一直伴隨著他直至離世。家中長輩告訴我,爺爺曾提及老家在臺南市港町一町目66番地(今臺南市仁愛街),文革后幾經周折終于和在臺灣的六妹取得聯系。然而就在兩岸親人相約在香港見面時,爺爺因體檢被確診癌癥晚期,回到故鄉的愿望竟成了永遠的奢望,臨終時他還常常拿出故鄉親人的照片反復端看。1987年11月,爺爺辭世后,他的墓碑上刻著這樣的話語:“忠誠體育事業獻畢生心血育成桃李爭艷,落葉竟未歸根魂系臺灣島實堪千古長恨。”
爺爺的幾個子女在他的影響下,踏踏實實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生活安詳而幸福。2008年,我的三伯林國寧作為四川省內臺胞代表參加了北京奧運會火炬手傳遞,替昔日參加過柏林奧運會的爺爺實現了盼望奧運圣火在中國的土地上燃起的愿望。去年11月,我作為在渝第三代臺籍青年回到了故鄉臺灣,不僅見到了故鄉的親人,也一圓爺爺生前的回鄉夢。如今爺爺離開我們已近30年,我想對他說,作為您的后代,我們會傳承您愛國愛鄉的熱情、拼搏向上的精神,為國家的富強繁榮貢獻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