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禾
薪酬最高的工作
法拉特,是一個阿富汗年輕人的姓氏,他不愿意向外人說起他的名字,因為不安全。從18歲起,他就為美國陸軍充當翻譯,這是他在當地能找到的薪酬最高的工作,當然也是最危險的。
當他在阿富汗東部山區為美軍做普什圖語翻譯時,塔利班已經開始卷土重來,任何同情美國的人都會遭到塔利班的恐嚇乃至襲擊。法拉特就是其中之一。塔利班給法拉特的家人寄去恐嚇信,說法拉特是“異教徒”、“殺害穆斯林的兇手”。他們還綁架了法拉特的堂弟,后來警方將他的堂弟解救出來,但法拉特的危險處境并沒得到改善。
法拉特能想到的擺脫這種危險處境的唯一辦法,就是離開阿富汗,前往美國。2009年,他開始為自己和妻子申請美國簽證,那時候,他看上去就是個完美的候選人:操著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一個人冒著生命危險無數次為美軍傳遞情報。但是3年過去了,法拉特還在等待簽證。他差不多每天都要上網查看他的簽證申請狀態,可是看到的永遠都是“未定”二字。法拉特說,“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拉斯維加斯”,但現在,他更擔心的是,如果美國人離開了,他的簽證還能拿到嗎?
這樣的經歷不僅僅發生在法拉特身上。26歲的薩達爾·克罕擔任美軍翻譯7年。在他的家鄉,當地人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很擔心如果不能跟著美軍撤離,一家五口只有死路一條。2012年他開始申請赴美簽證,2013年初完成了面試,手續費用高達5000美元,可是一年過去沒有任何下文。他說自己患上了“SIV(特別移民簽證計劃)綜合征”,癥狀和法拉特一樣,不停地上美國國務院的網站查看他們的簽證申請狀態。
為美軍特種部隊擔任翻譯的阿富汗人莎菲克·納扎里,拿到了70封美國軍官包括兩名將軍的推薦信,但就連這些都沒有讓美國國務院批準他的赴美簽證。他足足等了5年。在這期間他一直過得戰戰兢兢,“如果被塔利班逮到絕對會被砍頭,頭還會被插在路旁的竹竿上示眾。”
為了保護自己,這些阿富汗人擔任翻譯時都使用別名,而且幾乎都選擇了地地道道的美國人名字,如喬、埃里克、馬克、丹尼爾等。他們申請美國簽證最簡單的理由,就是生命受到威脅。
為美國人工作的阿富汗人其實承受著雙重生命危險。他們大多是隨軍翻譯,但負責的工作遠不止翻譯,他們為美軍帶路導航,幫助他們了解阿富汗文化以及部落情況。他們的工作環境非常危險,時常有翻譯在跟隨聯軍士兵巡查時遭遇武裝攻擊身亡。更大的威脅則是,他們的同胞,特別是塔利班成員將他們視為“阿奸”,他們及其家庭成員經常遭到塔利班的恐嚇和暗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翻譯說:“我們村子里有無數塔利班武裝分子,他們都知道我為美軍工作過,我去不了美國的話一定活不了。”
靠不住的美國承諾
美軍發動阿富汗戰爭10多年來,為美軍服務的阿富汗人不計其數。2009年,美國開始實施“阿富汗盟友保護法案”項目,即特別移民簽證計劃,大量為駐阿美軍和美國機構提供服務的阿富汗人,被允諾可獲得赴美簽證,前提是必須證明自己正受到威脅且為美國政府服務滿一年,還要證明工作期間提供的服務對美國具有價值,并由美國駐喀布爾大使館的一個委員會專門負責具體風險評估。當時計劃至2013年9月共發放7500份簽證,不包括家屬人數。
但成功獲得簽證的阿富汗人少之又少,2011年才發出3張,截至2013年底共發出了2028張簽證。在2013年最后三個月,美國駐喀布爾大使館給阿富汗翻譯發出的簽證比過去4年還要多。據統計,這一計劃實施以來,申請簽證的伊拉克人成功獲批的幾率為22%,而阿富汗人只有12%。奧巴馬政府對伊拉克的特別移民簽證計劃做了一些改進和努力,但在阿富汗的實施工作卻進展緩慢,到2013年阿富汗已經累積了5000多份申請,而這些申請者不一定都能如愿獲批。隨著美軍全面撤離阿富汗的日期臨近,將有更多的人提交申請,而他們能拿到簽證的幾率也越來越小。一位幫助30名阿富汗翻譯申請簽證的美國軍方官員稱:“簽證的過程就是一個黑洞……我所看到的就是,他們不處理任何事情。”
為何這些阿富汗翻譯的申請遲遲無法獲得通過呢?一方面特別移民簽證計劃的申請程序非常復雜,獲得批準函不過是整個手續辦理的第一步,另一方面有關部門必須謹慎甄別申請者的身份,避免恐怖分子入境美國,而這樣的資格審核工作通常要花費好幾個月,因此大量申請被積壓延滯。
但這些并非阿富汗翻譯的簽證申請遭延滯的主要原因。在喀布爾的美國大使館內,簽證處的工作人員以及移民律師嚴重不足,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大使館官員稱,“我們沒有計劃增加人手或資金”。該項目實施初期,美國國會并沒有建立一個快速通道來處理這些申請,這可能與當時立法過于緊迫有關。
其實,不止阿富汗人在特別移民簽證計劃上受阻,曾為美國服務過的伊拉克人早已看出,美國政府的承諾難以兌現。2011年年底美國結束在伊拉克的軍事行動后,那些曾為美軍提供過服務和幫助的伊拉克人,只有一小部分得以入境美國,大多數人要花費一兩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來辦理相關手續,很多時候這種申請會遭到拒絕。而那些被美國拒絕的伊拉克“棄兒”,則面臨著被暗殺的危險。
奧巴馬在2007年的競選活動中許諾:“幫助美軍的伊拉克人,如翻譯人員、使館工作人員和承包商等等,正在被暗殺。我們要善待我們的朋友,不能把大門關上。”但是當2011年奧巴馬宣稱“伊拉克戰爭的結束是美國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時,卻沒有采取行動來保護和安置那些曾和美國站在一起的伊拉克人。
駐伊拉克的美國國際開發署前官員柯克·約翰遜曾目睹他的伊拉克同事遭人暗殺,他批評美國政府沒有盡力保護當地雇員:“我們說要保護人家,讓人填了申請表,然后花3年時間慢慢審查,再看對方能不能活到那時候。”柯克·約翰遜也是“安置伊拉克盟友”組織的創建者。
幸運的少數人
也有一些人比較幸運,如賈尼斯·辛瓦里。2008年,為美軍擔任翻譯的賈尼斯在一場火拼中,開槍打死了從背后襲擊美軍上尉馬特·澤勒的兩名塔利班武裝分子,賈尼斯與澤勒由此結下生死交情。2009年,賈尼斯的名字被列入塔利班的暗殺名單中,因為他參與了一次逮捕超過200名塔利班成員的行動,且沒戴面罩被塔利班認出。他收到了多個恐嚇電話和信件,連自己的家鄉也不能回。“在阿富汗時,我覺得每時每刻我都有可能被塔利班殺掉。”2011年,賈尼斯和他的家人申請了赴美簽證,兩年過去他沒等到任何回應。
同一時期,澤勒一直在為賈尼斯能拿到美國簽證而奔波,他得到了國會議員的幫助,他們給駐喀布爾的美國大使館寫了信,并發起一場媒體攻勢。2013年8月,賈尼斯終于等到了全家的赴美簽證,于是他欣然辭掉在美軍基地的工作,賣掉自己的房子,但到了9月21日,他又接到美國大使館的電話,告知他的簽證被撤銷,一切回到了原點。
澤勒懷疑是塔利班看到了一些關于賈尼斯的新聞報道,然后匿名向美國大使館打電話稱賈尼斯并沒有受到威脅。澤勒在一個名叫“改變”(change.org)的網站上發起抗議,他寫道:“賈尼斯在阿富汗救了我的命,當我聽到他遇到危險時,我必須伸出援手。”澤勒發起的抗議得到了許多美國民眾的響應和支持,議員也游說國會給國務院施加壓力。迫于輿論壓力,美國駐阿富汗大使館和國務院最終批準了賈尼斯的入境申請。賈尼斯和家人于去年10月下旬安全登陸美國。對他來說,在阿富汗,孩子們要學會攜帶槍支,而在美國他們隨身攜帶的是鉛筆和紙。
今年3月,美國《紐約時報》發文稱美國的特別移民簽證計劃手續復雜,令那些申請簽證的阿富汗人不得不等待漫長的時間,而隨著阿富汗國內安全局勢的惡化,塔利班武裝分子頻頻襲擊并威脅要處死那些為美軍工作過的翻譯,這些阿富汗人即使躲進清真寺也感覺到不安全,因為連阿訇也譴責這些為外國人工作的阿富汗人。
除了《紐約時報》,《華盛頓時報》、《洛杉磯時報》等媒體也對美國政府在阿富汗特別移民簽證計劃上的工作表示不滿。迫于輿論壓力,美國政府官員回應稱,簽證發放確實有些拖沓,未來將增加項目預算,增加透明度。但要在簽證申請的兩年有效期內處理完積累多年的申請事宜,是相當困難的。而對于那些苦等簽證的阿富汗人而言,只要沒有正式拿到赴美簽證,他們在阿富汗的每一天都將度日如年,塔利班的報復和威脅隨時都有可能降臨。
(萬里山薦自《看世界》)
責編:小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