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蘭
身受槍傷的布洛迪從疼痛中醒來,他掙扎著下床,赤腳蹣跚、看著四周,空蕩蕩的毛坯房,一面沒有圍墻或窗戶,只用些磚塊堆砌成防護欄,而外面的景物更是一片陌生。
“這是哪里?”他心中充滿疑惑。“加拉加斯,”后面走來的黑幫分子告訴他,“你的新家。”
這是美國總統奧巴馬喜歡看的反恐美劇《國土安全》中的一幕。而這個“家”則選在了“大衛塔”,委內瑞拉第三高樓,也是拉美最高爛尾樓。
更重要的是,現實中的大衛塔,是世界最高的貧民窟。
“入侵”后有了“人氣”
在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幾乎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大衛塔。從遠處看,看不出這座45層高大樓有什么問題。然而,走近看,這里的混亂一目了然。很多玻璃幕墻壞了,有的用木板擋住。衛星天線從各處伸出來,大樓的另一面完全就沒有玻璃幕墻。
本來,大衛塔可以有著不一樣的命運:它是設想中的委內瑞拉新金融中心。
上世紀70年代,委內瑞拉石油經濟興盛時期,銀行家大衛·布利萊博格發了筆大財。1990年,他開發建設這棟樓,希望這里能成為委內瑞拉的華爾街。然而,樓還沒建成,1993年大衛就去世了。不久,一場金融風暴讓財富縮水,只完成了六成的大衛塔就此停工,一直未復工。
前總統查韋斯上臺后,政府曾試圖將其公開拍賣,但是沒人投標。后來,想用大衛塔做辦公大樓的計劃也被放棄了。
2007年10月的一個晚上,“爛尾樓”大衛塔的命運再次轉折。幾百名男男女女、小孩,在一群有前科的人帶領下“入侵”大衛塔,接著,他們就在那里安營扎寨。
“入侵運動”,是查韋斯時代一個潮流:即一群貧民窟居民占領并入住無人大樓。自2003年起,由于住房嚴重緊缺,有超過百座大樓被占領,不僅有公寓樓,也有辦公樓。
入侵大衛塔可謂將這一潮流推到極致——它是委內瑞拉第三高的大樓。政府也默許了他們的做法。
一位參加了入侵運動的婦女表示:“我們大家一起走進這里,從此就住下了。”她當時心里很害怕,但別無選擇。“大家都無家可歸,需要找個地方住,這也算是一種解決方式。”后來,相繼有很多貧民窟里的人到這里來,入侵運動的領導者開始向新來的人售賣入住權。
被入侵,大衛塔才有了“人氣”。
養了吃人的鱷魚?
“大家都認為我們是一群盜賊、流氓。但我們不是入侵者,只是占用無人空間。”63歲的平托辯護說。他曾經是政府職員,現在他白天開出租,夜里爬上大衛塔寬敞的公寓睡覺——而四年前,他還睡在吊床上。
“有時我在載客的時候會聽到,顧客抬頭看著大衛塔說:‘看看那里的罪犯們。下車的時候,我會告訴他們:‘嘿,我就住在大衛塔,我不是罪犯,有空來我家喝咖啡啊。”
在《國土安全》中,大衛塔是黑幫的根據地,布洛迪還親眼看到黑幫分子將一個小偷從樓上扔下去。此外,媒體報道大衛塔的文章經常用“恐怖之塔”“簡陋的摩天大樓”“婦女在大衛塔里遭到強暴”這樣的標題。警方也曾多次搜查,這都增加了大衛塔的壞名聲。
也因此,住在大衛塔里的居民,尤其是管理人員對媒體非常敏感。路透社攝影師希爾瓦曾被不友善地告知:“趁還能走趕快離開。”后來,他向管理委員會反復解釋自己只是想記錄,不帶任何主觀判斷。最終,一位婦女說:“哦,所以,你不是來看鱷魚的?外面的人都說我們養了只吃人的鱷魚,一旦進入大衛塔就會把人吃掉。”說完,大家笑了起來。
雖然,很多加拉加斯人認為這里是賊窩,是對財產權不尊重的體現,但是大衛塔的居民認為這里是他們的天堂,將他們從犯罪猖獗的貧民窟里拯救出來。
過去十年,很多大樓被占領之后都發生了暴力沖突和地盤戰爭,而至少現在來看,大衛塔里沒有出現這些情況。居民們也承認這里存在犯罪現象,不過他們堅稱,過去一年多里,惡徒已被踢出去,新的領導層在維護秩序。進入大衛塔要經過有門衛把守的電子門。
無規矩不成方圓
“沒有道德和原則,一切都會雜亂無章。”一個說教式的海報貼在公共區域。公共走廊收拾得很干凈,到處貼著規章制度、值班表,違反者會被罰做“社工”——由一個合作性組織及樓層代表決定,他們構成一個迷你政府。
這里設有直升機停機坪,可以俯瞰阿維拉山脈,但并不是什么星級飯店,只是個貧民窟。在這里,看上去什么都是臨時搭建的,但這就是他們的家——約三千人已入住28層以下。
居民們看上去都是查韋斯的堅定支持者。隨處可見寫有“永恒的指揮官”的查韋斯肖像。有的還把他貼在床邊。
大衛塔停工之前還是很先進的,因此可以住人。不過,人們還是要用磚砌上危險的露天區域,安裝生活所需的水電等基本設施。
為了享有24小時治安巡邏,每家每月要交200玻利瓦爾(32美元)“管理”費。商店、服裝店、美發店、托兒所、牙醫,這里都有,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可以不必出大衛塔。
只是,住在高層的人比較費體力,因為沒有電梯。有摩托車的年輕人為住在高層的居民提供“摩的”服務,但也只能從一層到10層,因為再往上就沒有車輛可通行的斜坡了。
到達高層后,空氣變得更加清新,聞不到下水道的氣味。也只有高層有寬敞的陽臺,家人可以圍坐聽音樂、吃烤肉。在27層的陽臺,落日余暉下,男人們在玩多米諾骨牌。其中一人嘲弄道:“誰還需要去住希爾頓啊?”
“最富有的窮人”
一男子提著20升水爬上26樓;兩人抬著洗衣機上樓;一群女孩晚上去參加跆拳道課;斷電的時候一婦女用手機的亮光在走廊里找女兒……這就是大衛塔里的日常生活。
36歲的泰伊思拿著剛買來的兩條面包上樓,到10層的時候,她停了下來。賣自制冰淇淋的朋友正在挑水洗衣服,她張羅泰伊思喝咖啡。坐在樓梯上時,泰伊思將面包分給大家吃,氣氛很溫暖。
閑聊之后,泰伊思接著上樓,期間她又停了好幾次,似乎每層都有認識的人。最后,到了27層的家時,面包袋已經空了。
“相比外面,大衛塔里更有秩序,犯罪現象要更少。”坐在椅子上的泰伊思露出滿足的神情。孩子在一旁玩耍,丈夫正在完成每家一周的走廊清掃任務。
和這里的很多居民一樣,2010年,泰伊思離開了首都東部的佩塔雷貧民窟,遠離那里的暴力活動。起初一家人住在帳篷里,后來,他們搬到27層。由于沒有電梯,他們要搬運磚塊、家具、水缸等上樓。最終,泰伊思家在大衛塔建起了寬敞的4居室。
“我以前從來沒住過公寓,現在,我們住得很舒適,”她說,“我們遠離了日常的黑幫槍戰。以前,我們可能會在家門口發現死尸,而現在,我們可以敞著門了。”
不過,人們也不會否認這里很危險的現實。幾年前,一個小女孩從墻洞掉下摔死了;醉酒的摩托車司機開到斜坡邊緣掉下沒了命。此后,人們更加小心,也增設了些護欄。
在大衛塔28層,里瓦斯兄弟在鍛煉身體,他們身后,首都加拉加斯一覽無余。弟弟突然說道:“我們算不算最富有的窮人?”
(丁壽薦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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