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勺

麥子

NO1小泥：班上來了一位新同學

“這是剛轉來的新同學。”早晨，上課鈴聲剛一響，班主任麥凸就帶著一矮個男生出現在教室。

那男生不僅矮，還很瘦，長長的脖子上正不知所措地轉悠著一個圓乎乎的腦袋，似乎想找個合適的地方，將不安的目光放置妥當。

“他姓黑，叫黑勺。”麥凸又說。

“哈哈哈。”好奇怪的名字！我們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黑勺聽見笑聲，抬起頭，很慍怒地瞪了我們一眼。

麥凸將手撐在桌上，瞇縫著眼，饒有興致地等教室里的笑聲變得七零八落時，才又慢悠悠補充了一句：“黑勺同學來自黑木寨，大家以后是同學，要互相幫助。”

麥凸的話陡地澆滅了所有的笑聲。

我們默默地看著頓時神氣起來的黑勺，像只驕傲的小公雞昂首坐到了班長綠豌的旁邊。

“我們班來了一位新同學。”中午放學后，我遇上奶奶。她正倚在一株開著繁花的紫櫻樹下吸煙。

“哦。”她朝我吐了一個煙圈。

“啪。”煙圈徑直飛來，纏繞在我伸出的拇指尖。

“他從黑木寨來。”我旋轉著煙圈，看著它若一聲嘆息慢慢消散。

“什么？”奶奶跳起來，手里的長煙桿也差點掉在地上。

“他是黑木寨的！”我想看奶奶跳得更高，可惜奶奶的腳已穩穩釘在地上。

“小泥，要小心你這位新同學哦。”奶奶緊張兮兮地湊到我面前。我聞到她身上有煙味，還有午飯的蔥姜味。

“他看上去和我們一樣呢。”

“黑木寨的人都很不吉利，你和他在一起準倒霉！”

“迷信！”我轉身準備回家。

“喂，等等我。”奶奶追了過來。我不喜歡她再講關于黑木寨的那些話——

“黑木寨啊，離這里不算遠，100里左右而已。那里的人啊，全都姓黑，長得也很黑，還特別喜歡一切黑的東西，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帽子，黑色的碗，黑色的樹……”

“黑色的樹！”當時還小小的我好吃驚。

“這世上有黑色的樹嗎？”稍大一點，我問奶奶。

“奶奶騙人，世上哪有黑色的樹！”再長大一點，我開始反駁奶奶。

“怎么沒有，黑木寨就有，要不怎么叫‘黑木寨？”奶奶說得很肯定，連帶著給了我一白眼。

我以為黑木寨只是奶奶的一個傳說，或是一個距離我無比遙遠的世界，遙遠得就像書里的北極。可是，今天，卻有一個叫黑勺的男孩從那遙遠的世界朝我們走了來。

NO2 秋哥：黑勺真的會下咒

小泥不太相信黑木寨的人會下咒，我也不信。

“你不怕他下咒？”小泥看著我問。

“呸，我才不信。”我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我的確不信黑勺會下咒，可是，下午放學的時候，我和小泥追趕著穿過操場，跳下臺階時——

“喀嚓！”

我聽見一聲脆響，我感到腳踝處一陣鉆心的疼痛。我的腳崴了。

無數次跳過臺階，我都安然無恙，可偏偏黑勺來的這天下午，我的腳崴了。而且，他就站在不遠處，正樂呵地看著。

“哎呀，你的腳崴啦！”綠豌和一些同學圍了過來。不知為什么，我恍惚看到黑勺愣了一下，繼而有些緊張的樣子。

“趕快去找冰塊。”還是綠豌見多識廣。她的話音剛落，小泥便領了圣旨般朝教師宿舍跑去。在我看著小泥跑遠的身影時，我還看見黑勺朝我走了過來。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有些害怕。

NO3 小泥：黑勺背著秋哥跑

秋哥的腳居然崴了！不會真是黑勺下的咒吧？我腦子好亂。可是，等我腦子清醒地拿來冰塊時，秋哥卻不見了。

“背走啦。”一女生大張著嘴，驚訝地目送著一群剛離開的人。

我確定秋哥就在那群人中。我握著麥凸用毛巾包著的冰塊，跑了過去。

我不知是誰背著秋哥。不過，他走得好快，簡直能用“飛奔”來形容。想不到我們學校居然還隱藏著一位“武林高手”！

冰塊開始融化在我指尖。

“小泥。”綠豌看見我。

“誰背著秋哥？快讓他停下，冰都快化了。”我大嚷。

“不用了，黑勺說他有別的法子能讓秋哥好快一點。”

“黑勺？”我沒聽錯吧？

綠豌朝我翻了一白眼，“你不會也相信黑木寨的人不吉利，會‘下咒之類亂七八糟的話吧？”

“我……”我本來想說“當然不信”，可是為什么秋哥的腳偏偏就給崴了？

“我爸爸去過黑木寨，說那里的人因為住在深山峽谷，很少與外界來往，再加上服飾、語言、風俗和外界不一樣，才被大家編排成‘不祥。其實，他們心地善良著呢。”

“你又沒去過，怎么知道他們善良？”我還了一白眼給綠豌。

我追了過去。

黑勺走得好快，好像秋哥只是他背上的一個草人。

“阿爺。”繞過紫櫻樹，穿過井字街，黑勺喘著粗氣，朝一扇門內大喊。

一個老頭應聲走了出來，黑色的臉膛，黑色的土布衫，嘴里也像奶奶一樣叼著一根煙桿，只是他的煙桿比奶奶的長很多，翠綠翠綠的，銜在嘴里儼然銜著一條漂亮的青竹蛇。

“嘀咕啦嘛。”黑勺嘰哩咕地說著，像一只即將下蛋的山雞正咕咕叫。

“不是告訴過你‘到哪山就唱哪山的歌嗎？我們既然到這里，就用這里的話講。”老頭將煙桿在墻上磕著，漫不經心瞄了一眼我們。

“我同學腳扭了。”黑勺的汗出來了，氣兒也快接不上了。

老頭將煙桿順手遞給一旁的綠豌，抱過了秋哥。

“沒事，忍著點，我先給正正。”老頭將秋哥放在椅上。

“你想干什么？”本來我想說這話的，沒想到秋哥搶了先，而且聲音顫抖，仿似那待宰的羔羊。endprint

“閉上眼，大大吸一口氣。”

可是，秋哥非但沒閉眼，還將可憐巴巴的目光轉到我臉上，轉到綠豌的臉上，轉到同情地看著他的一班同學身上。沒有人“搭救”他！

秋哥只好閉了眼。

“喀嚓”，只聽一聲脆響，還有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接著一片沉寂。

秋哥睜開眼，我睜開眼，大家都張開眼——看見的卻是黑勺帶著些微不屑的笑意，還有老頭滿滿的愜意。

“好啦？”秋哥摸著腳踝處。

“好了八成，還有兩成需藥敷。”老頭說。

“黑勺，你幫著去找藥。”老頭側身對黑勺說。

“哼。”黑勺將臉撇到一邊。

扶著秋哥回去的路上，我們一直議論黑木寨是不是真的不吉利，黑勺究竟會不會“下咒”，他幫秋哥是事后收拾爛攤子，還是出于善意……還有，他喊阿爺的老頭，是他爺爺嗎？他可真厲害，一招就讓秋哥止了痛，也不知是不是用了歪門邪道。

NO4 秋哥：送黑勺一個溜溜球

“謝謝你，黑勺。”我發自肺腑地對來看我的黑勺說。

“謝什么。”他的腦袋偏向一邊。

我也不知道謝什么，對啦，抽屜里不是有一個溜溜球嗎？

“我送你一個嶄新的溜溜球吧。”

黑勺的眼睛終于瞥向了我和小泥，但卻臉紅脖粗，“我才不是想要你東西，我的意思是不用謝我什么。”梗著脖子的黑勺說得很大聲，很明顯是生氣了。

“呵呵，對不起，我誤會你的意思了。”我有些尷尬地沖他笑了笑。

“不過溜溜球真的很好玩，要不你就收下吧，明天我教你。”小泥從抽屜里找出了那個嶄新的溜溜球。

“有陀螺好玩嗎？”黑勺看著那個紅色的溜溜球，終于沒忍住。

“比陀螺還好玩。”

“是嗎？”黑勺烏黑的眼中有星星般的光芒閃過

“等我好利索了，大家一起玩吧。”一旁的我插了話。

“好什么利索，恐怕要成瘸子呢。”黑勺說。真的嗎？我愣了一下。

“哈哈，騙你的。”黑勺促狹地笑起來。我和小泥反應過來，也笑了起來。

“對啦，黑勺，你怎么會到我們這里來上學？”我問他。

“是一個家伙攛掇了阿爸。”黑勺又撇起嘴。嘿，你別說，他撇起的嘴還真像一把勺子，難道這就是他名字的來歷？

“誰啊？”

“麥凸。”

“誰？你說是我們班主任攛掇你爸送你來這里的？”

“對啊，他們曾是同學嘛。”

我猛地哽住了。小泥也眨巴著眼，茫然地看著我。

“他也是黑木寨的？”

“才不是，不過他經常到我們寨子玩，還說服阿爸去考了醫師證，讓阿爸到這里來開一家藥鋪。阿爸過幾天就和阿媽來，我和阿爺只是先過來看看而已。如果好，我和阿爺就留下，不好，我倆還回寨子。”黑勺的脖子又梗起了。

“那你覺得好不好？”

“不好。”黑勺回答得干凈利落，“你們都覺得我們黑木寨的人不吉利，會下咒。”

“誰說的？”

“你們早上一聽我來自黑木寨不是全都黑臉了嗎？”

“我們可沒黑臉。”小泥囁喏。

“對哦，如果我們臉都黑了不是正好能和你們黑木寨人成一家？”我笑著，朝黑勺伸出了手。

“你們全都怪兮兮的，我們才不稀罕你們！”黑勺說著，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我的千昔卜，

“哎呀，我的手。”我齜起牙，裝著很疼的樣子。

黑勺歪著腦袋，疑惑地看了看我，又疑惑地看了看他的手。

“哈哈。”我大笑起來，小泥也笑起來。

黑勺的拳頭落在了我身上，我笑著還了回去，小泥也笑著加了進來。我們鬧成了一團。

窗外，一輪明月皎潔而美麗。

（青編/冉振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