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斷與壟斷行為—從要不要“拆分”中石油、中石化說開去

□ 文/雅侃

近一個時期，也就是中國石油個別高管涉嫌貪腐事件接連曝光后，似乎一下子就激起了社會打破壟斷“拆分”中國石油的強烈熱議。一些輿論借中國石油幾個腐敗高管說事，甚至圍繞“如何打破壟斷、怎么拆分中國石油”還爭論開來。有人認為應按產業鏈拆分，提出將中國石油拆分為勘探開發、管道運輸、煉油化工和終端銷售四個公司；有人認為應按區域進行拆分，以現有中國石油大型區域子公司為核心，配套周邊小油公司及相關產業，形成多家混合所有制的區域性公司；還有人認為應先將管道業務拆分出來，形成一家新的專業公司。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既然要進行石油行業改革，那就不應只是“拆分”中國石油，而是要把中國石油、中國石化、中國海油等放在一起進行行業大手術，徹底打破壟斷。

恕筆者直言，“拆分”中國石油是沒有道理的。

道理很簡單，十多年前的那次“拆分”，實踐證明“拆”的還是比較正確的。目前我國石油行業以中國石油、中國石化、中國海油三家國有石油公司為主導的市場結構，是1998年實施九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審議通過的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的重要成果，也是中央實施大公司大集團戰略的一項重大決策。當時，為改變中國石油、中國石化、中國海油、新星、中化“五龍治水”，上下游、內外貿、產供銷分割壟斷的局面，理論界的主流意見也是拆分五大總公司，按地域組建七家地區性石油公司。中央高瞻遠矚，最終決定按照“各有側重、互相交叉、保持優勢、有序競爭”的原則，組建上下游、內外貿、產銷一體化的石油、石化兩個集團公司—也就是現在的中國石油、中國石化，“在國家宏觀調控下，既加強合作，又有序競爭，保護和穩定國內原油、成品油市場”。15年來改革發展的實踐充分證明，這個戰略決策是符合世情、國情和石油產業發展規律的。

或許有專家或媒體會問：石油的現行體制框架為什么就不能“拆分”呢？

道理一，石油不僅是競爭性商品，更是關系國計民生和國家安全的重要戰略資源。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石油在世界一次能源消費結構中的比重就達到40%以上，成為現代工業和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70年代的兩次石油危機，導致西方國家的經濟衰退，誘發多種形式的社會危機。90年代以來圍繞中東石油資源的爭奪愈演愈烈，石油供應與安全越來越成為世界各國關注的熱點。為了保障國家主權和經濟安全，發展中產油國紛紛頒布法律，規定地下石油資源歸國家所有，政府通過國家石油公司保持對石油資源和產業的絕對控制。2011年全世界擁有石油天然氣儲量最多的10家公司，都是國家石油公司，其中沙特等6大資源國的國家石油公司，擁有世界石油可采儲量的70%和世界石油產量的32%。作為發展中的社會主義大國，中國也必須在石油產業特別是上游領域，堅持國有大公司的主導地位，保持國家對油氣資源的有效控制。

道理二，石油產業是一個資金密集、技術密集，高投入、高風險、高回報的產業，規模經濟性和資產專用性很強，進入和退出的門檻很高。僅就風險而言，有技術風險—目前國內探井成功率不到50%，而一口深探井動輒需幾千萬元；安全風險—BP墨西哥灣泄油事故，被判賠償幾百億美元；市場風險—國際原油價格因各種因素而大起大落、激烈波動；政治風險—石油資源國的政府更迭導致政策變動，特別是內戰和恐怖襲擊，往往導致投資者血本無歸。而且從上世紀末以來，全球油氣行業呈現出加快向非常規資源、深海、極地等新領域發展的大趨勢，資金投入和技術創新門檻更高，風險更大，沒有一體化經營和雄厚的實力與創新能力，是難以抵御石油市場風險并在激烈競爭中立足和取勝的。

道理三，全球石油資源分布與消費格局嚴重失衡，石油產業成為最早開展跨國經營的國際化程度極高的產業。經過上百年國際經營與競爭的洗禮和多次大規模的購并重組，全球石油市場形成了以埃克森美孚、英國石油（BP）、殼牌、德士古、道達爾、康菲等跨國石油巨頭為主導的寡頭壟斷市場格局，它們資本實力雄厚、技術管理先進、經營經驗豐富，具有強大的國際競爭力。目前，主要跨國石油公司控制著世界30%以上的石油工業產值、2/3以上的國際貿易量和直接投資額以及80%以上的石油石化先進技術。沙特、俄羅斯、科威特、委內瑞拉等國家石油公司，則依托擁有稀缺資源的優勢，大舉向海外市場和下游領域進軍，在與跨國石油公司合作和競爭中異軍突起。中國的石油公司作為后來者，要走出去開拓國際市場，同跨國石油巨頭同臺競技，就必須做大做強、成為巨人。

現如今的中國石油、中國石化、中國海油等三大公司，在國際國內市場激烈競爭中站穩腳跟、快速崛起，為增加有效供應、穩定國內市場、支持經濟社會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僅以中國石油的“十一五”為例，“十一五”期間，中國石油共向國家上繳稅費11700億元。這是一個什么概念？我們都還清晰的記得：2008年，為了抵御全球金融危機，黨和國家提出了一個4萬億元的一攬子計劃，其中由中央財政直接支出11200億元，也就是說中國石油一個企業向國家上繳的稅費，完全可以滿足黨和國家應對當時全球金融危機挑戰的戰略部署，而且還多出570億元。“十一五”期間，中國石油在世界500強的排名由第46位上升到第10位，同“十五”期間相比，實現收入是2.5倍、利潤1.7倍、上繳稅費2.6倍、資產總額2.3倍、國有權益1.8倍、社會貢獻總額2.4倍。2013年上繳稅費達到了4024億元。現在的中國石油在全球500強和世界石油公司50強的綜合排名分別從第83位和10位上升到第6位和第4位，成為世界第五大石油公司。那種“中國石油、中國石化沒有做什么保障人民共同利益的事情”的說法，是不符合事實的。

還有一個道理似乎更要說清楚：壟斷并不必然導致低效率，反而是充分競爭必然導致壟斷。這是因為，市場競爭的游戲規則是優勝劣汰，社會資源在市場競爭中不斷向優勢企業集中，優勢企業在提高社會資源配置效率的同時，必然做大做強而逐步取得市場支配地位，即壟斷地位。因而，西方發達國家近二十多年來紛紛調整反壟斷政策的思路，逐步放松對企業購并即經營者集中的限制，將反壟斷的重點從謀取壟斷地位轉到濫用市場支配地位限制競爭的壟斷行為。我國反壟斷法也開宗明義，將“預防和制止壟斷行為，保護市場公平競爭”作為立法宗旨，將三個方面的壟斷行為作為規制對象，即“經營者達成壟斷協議；經營者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競爭效果的經營者集中”。這就是說，反壟斷的對象是限制競爭的壟斷行為。在我國，原油出廠價格是按照政府制定的定價公式，依據國際市場價格確定，由企業自主執行的；成品油和天然氣出廠價格以及管輸費一直實行政府定價或指導價。中國石油、中國石化始終堅持依法誠信經營，認真執行國家的價格政策，沒有依仗市場支配地位串通一氣哄抬價格、限產保價、限制競爭、牟取暴利的壟斷行為，這是各級政府、企業界和消費者公認的。相反，在成品油和天然氣進口價與國內銷售價嚴重倒掛的情況下，為了保障國內供應，兩家公司都曾承擔了巨額虧損。僅中國石油2013年進口中亞天然氣就虧損400多億元。

誠然，說“拆分”中國石油是沒有道理的，但國家和中國石油滿足或立足于“現狀”也是沒有道理的。中國石油似乎更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中國石油是我國石油工業的搖籃，當年的大慶精神鐵人精神使中國一舉甩掉了貧油落后的帽子，如今又續寫著大慶精神鐵人精神的歷史新篇章，有力地維護了世界能源競爭格局的平衡和中國能源的安全……這些成績或者功勞已經證明或將繼續證明，世界需要中國石油，中國需要中國石油。但中國石油絕不能以此為“驕傲”和“壟斷”的資本。壟斷地位是國家的意志，而壟斷行為是企業的表現。但壟斷不意味著絕斷，行為不代表所作所為。作為央企的“老大”中國石油，當然也包括中國石化、中國海油，似乎要進一步找準自己的戰略定位，進一步放大國有資本的功能，進一步提升保值增值的水平，進一步提高參與國際競爭的能力。尤其是要在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原則下，全面深化改革，重點要在完善公司治理結構、優化公司管控模式、發展混合所有制經營等改革舉措上發力。當然國家也有責任進一步準確界定央企的功能定位，對像中國石油、中國石化、中國海油這樣的大型央企，應該通過改革和政策調整，進一步優化公司管控體制，大力加強政府有效監管，推動央企管理層的職業經理人化，建立起規范有效的激勵約束機制，從而實現治理體系和能力現代化，進而真正使央企建立“產權明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制度體系。

明擺著的道理：面對當前出現個別腐敗分子的中國石油，我們不能帶著情緒來認識中國石油，也不能帶著偏見來看待中國石油。近期中國石油出現的個別腐敗干部，與中國石油“壟斷”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腐敗分子、害群之馬畢竟是極少數，不能代表中國石油170萬廣大職工的主流，當然也代表不了中國石油廣大干部的主流。在當今如此激烈的市場競爭面前，能夠影響或左右國家經濟命脈的央企，只有做強做大做優，只有打造世界水平的巨型航艦，才能駛向世界經濟的大海洋，也才能在激烈的國際市場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依筆者之見，當前幾大公司在煉油化工、油品銷售等業務領域還或多或少存在著的“無序也要競爭”、“過剩也要競爭”的惡性競爭局面，說到根本上還是體制惹的禍，還是改革不到位所致。習近平總書記在3月5日下午參加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上海代表團審議時，在回應有關國有企業改革發展問題時，習近平強調，深化國有企業改革是大文章，不僅不能削弱，而且還要加強。按照這個指示精神，如能把現在的幾家石油企業再“加強”成一個特大型企業巨頭，那么這些惡性競爭的問題就會得到解決，保障國家經濟和能源安全的國家意志就會更有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