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振威
每天放學后,我都拖著饑餓的身子到村口去,雙眼癡癡地望著灰蒙蒙的遠處。
父親到平頂山拉煤已有十多天了。生產隊在每年的春夏之交都要抽調勞力去平頂山拉煤。但他是從上海來的知青,身子單薄得像麻稈一樣。父親幾次求隊長,你就讓我去吧!
去平頂山拉煤是最累的活了。想想看吧,來回要走1000多里路,1000多斤重的煤車,全憑兩條腿拖回來,即使是身強力壯的漢子也要累掉幾斤肉。隊長不解地問父親,隊里的人都怕拉煤,就你不怕,你到底圖啥?父親實話實說,圖的是多掙點工分,為家里省點糧食。三個像狼崽一樣的孩子,越來越能吃了,我不忍心讓他們餓著肚子啊。
隊長指了指打麥場里的大青石說,去拉煤得有力氣才行,你能挪走那塊大青石我就讓你去。這塊大青石少說也有一百四五十斤。父親就是父親,他找了根木棍,搬了塊磚頭,把木棍放在磚頭上,輕輕松松地撬走了大青石。隊長笑道,你力氣雖小,卻會使巧勁,我同意你去了。
在焦灼萬分的渴盼中,我終于望見了生產隊拉煤的架子車像爬蟲一樣慢慢蠕動著。
我耐心等待著,終于看見了父親。父親兩手架著車把,車韁繩深深地勒在肩膀上,身子彎得像弓一樣。隨著車子的蠕動,我聽到了像老牛一樣粗重的喘息聲。
父親抬頭擦汗的時候看到了我,臉上頓時露出了陽光般明媚的笑。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勝利回來了。
父親回家剛在板凳上坐穩(wěn),就把我抱到他腿上,又喊來兩個弟弟,從懷里掏出一個燒餅,一臉自豪地說,走到漯河車站,隊長買了十多個燒餅,一人分一個。我把它分成四份,你們一人一份。
看到我們兄弟三人狼吞虎咽吃燒餅的樣子,父親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
母親把她的那份分成兩份,逼著父親吃掉一份。父親把火柴盒大的燒餅捧在手里,嘴巴埋在手心里,鼓動著臉頰。看母親吃了燒餅,父親嘿嘿一笑——父親手里,赫然躺著他那塊燒餅。
你咋沒吃?母親不滿地質問道。父親羞愧地低下了頭,囁嚅道,怎么沒有吃?我吃了,整整吃了七天。我真該死,幾十歲了還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將燒餅上的芝麻全吃光了,不多不少,42粒!
房間里極靜,我那時分明看到母親的眼里蓄滿了淚水。
光陰荏苒,如今父親已經作古,我也早做了父親。當我餓著肚子,看孩子們津津有味地飽嘗美味佳肴的時候,我體味到了父親當年那種發(fā)自肺腑的喜悅。
天下做父親的,一定都是這樣吧!
雨濤摘自《小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