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己開槍的詹姆斯

葛閃

詹姆斯中槍的消息傳來，整個軍營都沸騰了。

身為一名戰士，中槍不稀奇，可發生在詹姆斯身上就稀奇了。這已是他兩個月內第二次中槍了。

有趣的是，詹姆斯是全軍在眼下休養階段唯一中彈的人，而且還是兩次。更絕的是，兩次讓他中槍的都是流彈，子彈就像是長了眼睛般，專門喜歡找上詹姆斯。詹姆斯首次遭遇流彈時，子彈只是打中了他的肩膀。戰地的醫生取出子彈后，替他止血包扎，勸他，沒事不要跑到山上的高地去，雖然離敵營尚有一大段距離，但還是有一定的危險。

可詹姆斯還是忍不住去了。他很想家，想家里年近80歲的白發老母親。詹姆斯常望著天空發呆，他多么想戰爭快點結束，好回家盡孝。要不然，若是哪天母親故去，就永遠沒機會了。一想到這里，詹姆斯便害怕，因為戰爭何時結束，何時才是歸期，他心里一點都沒底。所以每到這時，他便登上軍營前的山岡高地。在那里，他站得高，望得遠，可以順著家的方向，看雁陣，讀夕陽。

第一次中彈，詹姆斯很幸運。而這次，他不再那么幸運了。子彈從前胸進入，自后背而出，巨大的挫傷力擊斷了他的幾根骨頭和多處神經組織。按照當時的軍營規定，深受重傷的士兵必須經前期救治后，遣送至原籍進行后期治療。詹姆斯在昏迷了幾天后，終于暫時保住了性命，并且在部隊的安排下，被送至他的家鄉——美國中西部的一個小鎮。

詹姆斯住進了家鄉醫院。80歲的老母親不顧身體年邁，堅持到醫院陪護詹姆斯，甚至不顧身形孱弱、年老無力，老母親堅持為詹姆斯做飯燒湯。她說，兒子最喜歡吃她做的飯菜。詹姆斯忍不住流淚，為自己未能照料母親，卻讓母親每天都來照顧自己而流下愧疚的眼淚。他常嘆，如果沒有戰爭多好呀！

1945年5月9日，病榻上的詹姆斯突然得知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前一天，納粹德國已經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戰徹底結束了。詹姆斯突然喜極而泣，嗚嗚哭了起來。

可是，幸福來時偏偏充滿著捉弄的意味。詹姆斯住院不久，傷口就感染了，且引起其他并發癥，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死神之手再度向他伸出。二戰結束的第三天，醫生經過會診，不得不凝重地告訴詹姆斯和他的母親：詹姆斯最多還能撐一個月的時間。

二十天后，詹姆斯原來的戰友來看望他。那天，陽光暖暖的，詹姆斯的病房氤氳在圣潔之中。病榻上的他，氣若游絲，面若枯木，已經油盡燈枯了。戰友們忍不住哭了起來，而詹姆斯的母親早已經肝腸寸斷，連淚水都哭干了。

詹姆斯把眼光停滯在母親身上。大家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母親。他死了，80歲的老母親無疑就是他最大的遺憾。戰友們看出他的心思，流著淚表示，他的母親，就是他們所有人的母親。

詹姆斯孩子般地笑了，面色也紅潤許多。他示意戰友中的隊長到床前，似有話要交待。

“隊長，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你說，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絕對替你保密。”隊長一臉鄭重。

“其實，那兩次中槍……根本與流彈無關。”詹姆斯深陷進去的眼眶里突然溢出淚水，“是我自己開槍……打傷了自己……”話說完，詹姆斯便一頭倒下去，再也沒有起來。

隊長起身，鄭重莊嚴地行了一個軍禮，獻給詹姆斯，獻給詹姆斯的母親，獻給在戰爭中所有隕落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