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瞞愛妻死訊，“善意”豈能挑戰親人知情權

西明

愛妻離世，丈夫遵妻所囑沒有向體弱多病的岳父母透露絲毫消息，然而妻子離世一年多后，這煞費苦心的善意欺騙竟被岳父當做“故意隱瞞”。他向女婿怒討女兒病逝的知情權，并索賠精神損失200萬。

他追討知情權是否合理，索賠又是否成功？

2014年2月的一天，浙江溫州中遠建工集團退休職工潘護國劉青春夫婦像往常一樣打開女兒潘季梅從澳大利亞寄來的包裹。包裹里除了給他們的禮物，還有一張光盤。劉青春把光盤放入DV機，看著女兒在澳洲生活實錄的畫面和老伴潘護國嘀咕：“這孩子，一走都快一年半了，連個電話也不打，我越來越覺得這事奇怪。咱們還是去寧波看看吧？”

潘季梅是潘護國劉青春夫婦的獨生女。2006年，22歲的她從浙江大學管理學院畢業后，隨同學齊成義來到寧波，應聘到福來電子機械配件公司做行政工作，齊成義則到海遠外貿公司做銷售。次年，兩人結婚。2009年，潘季梅晉升為行政主管，而齊成義被任命為歐洲區域經理。同年，收入豐厚的小夫妻在江東區桑田路買了一套120平米的住房，并花17萬買了一輛明銳轎車。

2010年4月潘季梅懷孕了。50天后去醫院做第一次彩超時，發現她患上子宮內膜間質肉瘤。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惡性腫瘤。因其復發性高，醫生建議立即切除整個子宮，以保性命。潘季梅堅決不同意摘除子宮。齊成義又何嘗不想做父親？于是，他抱著一線希望，拿著妻子的病歷找到了高中同學宋含笑。宋含笑通過她的關系聯系了國內頂級腫瘤專家以及幫他查找國外最先進的治療方法，最終專家給出的治療方案和此前的診斷如出一轍，目前世界上沒有更好的保守療法，只能做子宮切除手術。災難突如其來！齊成義建議妻子把病情告訴給岳父母并商量手術情況。潘季梅一聽丈夫要把自己的病情告訴父母，突然不安起來。

父親潘護國自幼家貧，一路打拼才從麗水農村到溫州立足，32歲時與母親劉青春結婚。婚后，母親一直難以受孕，直到38歲時才生下潘季梅。看著女兒大學畢業事業有成，他們才感覺有走出苦海的欣慰。然而，沒多久劉青春卻檢查出患有心臟病，完全受不得刺激。如果生病的消息告訴母親，她心臟病復發，該如何是好？其間，齊成義曾想過把實情告訴岳父，可他又擔心岳父萬一無法承受殘酷的事實，說出了真相。為此，自潘季梅被確診病情那一刻起，她就要求丈夫不能給父母透露出任何消息。此時齊成義卻建議跟父母商量手術的事，潘季梅哭著懇求丈夫并“要挾”說，如果走漏一點風聲，她就拒絕手術。齊成義只得無奈地點頭答應。

2010年9月，潘季梅在上海復旦大學附屬腫廇醫院做了子宮切除手術，術后回到寧波第一人民醫院靜養。然而2012年2月，潘季梅在復查時，發現癌細胞已經擴散。驚聞噩耗，潘季梅癱軟在地。一月后，她漸漸接受了這不可更改的事實，并安排后事。她對丈夫說：“我不想父母品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不要把自己去世的消息告訴父母，能隱瞞多久就多久。最大限度延長父母晚年的快樂時光。”并提議去澳大利亞旅游。澳洲一直就是他們向往的地方。在生命的倒計時，她希望丈夫能陪自己走完最后一程。而且她還要拍自己在澳洲的視頻影像，等她死后，讓丈夫定期把這些影像分批寄給父母，制造自己在澳洲留學的假象。

為實現妻子的愿望，齊成義與早年定居澳洲的同學潘韌取得聯系。潘韌得知他是帶絕癥妻子到澳洲實現人生遺愿，鼎力相助。于是他建議齊成義辦理探親訪友簽證，這樣可以逗留三個月。準備好所需資料，齊成義把全部資料送到澳洲駐上海領事館。不到兩個月時間，簽證批下來。去澳洲前一周，潘季梅假裝很開心地打電話給父母，稱單位安排她去澳大利亞深造兩年，就不能回家看望父母了，不過她會經常將自己在澳大利亞的生活記錄下來和父母分享。得知女兒要去澳洲深造，潘護國劉青春夫婦也非常高興。

2012年5月18日，到悉尼后，她給父母通報了平安抵達的消息。在悉尼、堪培拉等城市，他們享受著沿途的風景卻不忘拍下一段段視頻。特別是回到酒店，看著視頻，確如生命的絕唱。潘季梅在齊成義懷里淚水潸然。2012年8月中旬他們回到寧波，10月末潘季梅病情惡化。其間，她還假裝自己在堪培拉給父母打過兩個電話。11月9日，潘季梅病逝。臨終前，她再一次叮囑丈夫：一定不能把自己過世的消息告訴父母。

處理完妻子后事后，悲痛欲絕的齊成義委托潘韌從澳大利亞給岳父母寄出了第一份包裹。而齊成義的喪妻之痛，被一直默默關注他的宋含笑看在眼里。上高中時宋含笑就喜歡齊成義，可沒表白。后來齊成義被浙江大學錄取，宋含笑考取了上海醫科大學，畢業后回寧波第一人民醫院工作。讀大學后，獲悉齊成義和潘季梅相戀了，宋含笑只能把那份愛慕藏進心里。直到潘季梅患病齊成義找到她，她又不遺余力幫他聯系專家并照顧潘季梅。而齊成義對妻子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疼愛再次喚醒隱藏在她心中的敬佩和愛慕。潘季梅死后，宋含笑終于表露了自己的心跡，但齊成義表示，他對妻子愛戀至深，近幾年不可能再考慮感情問題。可宋含笑并沒有停下追愛的腳步。齊成義悲痛時，宋含笑總是第一時間趕來安慰。不僅如此，她還從齊成義那打聽到潘父母家的詳細住址，假扮潘季梅的好友，前去探望……一來二去，宋含笑和兩位老人也有了很深感情。他們竟然把她認作干女兒。最終，齊成義被宋含笑的善良和對自己深情感動了。2014年元月他們完婚。婚后，“干女兒”宋含笑一如既往去溫州看望兩位老人，齊成義也像以前一樣孝順，有空就去溫州看望二老，帶給他們很多禮物并告知他們“潘季梅在澳大利亞生活得很好”。

時間一晃就一年半了。女兒仿佛人間蒸發。劉青春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特別是2014年3月，當她再次播放女兒寄來的光盤時，她發現了蹊蹺：女兒去澳大利亞后，劉青春非常關注澳洲，發現那邊冬暖夏涼四季分明，而從視頻上看女兒生活環境，好像溫差不大。而且十幾張光盤上女兒都只穿著三四套衣服……難道女兒有什么意外？一絲不祥襲上心頭。于是她和丈夫決定到寧波女兒的家中看看。endprint

4月6日上午十一點左右，潘護國和劉青春來到位于寧波市江東區桑田路女兒的家中，按響了門鈴。開門的竟是身穿家居服的干女兒宋含笑！而宋含笑見是潘季梅父母，非常尷尬。而正在廚房準備午餐的齊成義走出來，一見岳父母，臉色不由大變，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見事已至此，齊成義哽咽著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劉青春頓時當場昏厥過去。宋含笑急忙撥打急救電話，把劉青春送往醫院。雖因為搶救及時，劉青春蘇醒過來，但心臟病發作了，生命垂危，不得不住院治療觀察。那段時間，齊成義和宋含笑一刻不離地在病床前輪流照顧，即便如此，卻始終無法得到老人的原諒。半個月后，劉青春脫離生命危險出院，她實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更不想看到女兒家里住進另外一個女人。他和潘護國返回了溫州。回溫州后，劉青春整天沉浸在對愛女的思念中，以淚洗面，人也變得抑郁。但讓潘護國沒想到的是，半個月后的一天，趁他上街買菜之際，妻子竟然上吊自殺了。潘護國徹底崩潰了。

女婿口口聲聲和妻子情深義重，可為何女兒去世這么短時間，他就再娶？女兒臨走前，難道連份遺囑都沒留下？女婿又有什么權利隱瞞女兒去世的真相。他故意隱瞞女兒的死訊到底為什么……

被一個個心結纏繞的潘護國終于在2014年5月下旬的一天，在朋友的介紹下來到寧波市同舟律師事務所找到項峰律師，準備狀告女婿齊成義，向他索要女兒病逝的知情權，并向他索要200萬精神損失費。

項律師根據相關法律解讀說，潘季梅患病尤其是病逝，齊成義有告知岳父母的義務。父母更有對女兒已經死亡這一事實的知情權，除此，女兒病逝，其父母還有對女兒生前個人財產的繼承權。齊成義對岳父母隱瞞妻子病逝的實情，有侵占自己對女兒財產繼承權的嫌疑。2014年6月3日，潘護國一紙訴狀將齊成義告到江東區法院。齊成義接到岳父狀告自己的傳票，心里甚是委屈，妻子病逝，他之所以沒告訴岳父母，是遵妻子臨終囑托才這么做的。雖然當初他也覺不妥，也建議妻子將情況告知岳父，但妻子不同意。但律師認為，如果是遵妻遺囑，就要拿出妻子生前的書面證據！齊成義表示，當時妻子生命垂危，一直沒有考慮過留遺囑這回事。再說妻子病重期間，不但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積蓄，還借了30萬元欠款。家里只剩下這套房子和一輛汽車，根本再沒任何財產可以分配，這些潘季梅都知情，因此也沒立財產遺囑。

齊成義拿不出證據證明妻子生前曾留下要求向其父母隱瞞自己去世的實情和財產分配的遺囑，就無法證明他說的是實情，在訴訟中也絕對不會占優勢。法院了解雙方情況后，認為這是一起典型的涉及親情的民事糾紛，特別是在潘季梅病發至過世，齊成義一直履行照顧二位老人的責任。齊成義也提供了大量潘季梅在2010年就患病并做過子宮切除手術，直到2012年11月才病逝的醫院治療憑證，潘韌也證明齊成義在澳大利亞也確實為挽救妻子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基于齊成義確實是一番苦心，且無隱瞞的故意，出于人情考慮，法院主張對此案進行調解。

經過多次開導和勸說，潘護國終于同意撤訴。他表示，在他眼里女婿一直是不錯的人，他告女婿，絕不是因為想索要女兒生前的財產，只是心愛的女兒走了，他又迅速再婚，作為父親卻始終被蒙在鼓里，心里不甘；加上妻子抑郁自殺，更讓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齊成義得知老岳父的態度，也表示完全理解老人家的心情，再次向岳父表示道歉，承認自己在處理妻子這事上想得過于簡單，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他同時答應，不管怎樣，他和宋含笑都是潘護國的兒女，會贍養他安度晚年。

最終，這起拷問善意和親情的案件在法院的調解下落下帷幕，卻留給人們更多沉思——靠婚姻關系營造起來的親屬關系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非常親近，可一旦發生變故，就變得脆弱而微妙。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和理由，一方出了意外，另一方都不該向對方親人隱瞞實情，因為任何關系也無法超越親密的血緣關系。即便是有十足充分的理由，也一定要在死者生前，立下遺囑，避免好心辦壞事，最終引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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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沈永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