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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緣》故事背景史實考辨
·蔚然·
李汝珍在創作《鏡花緣》時,故事發生的背景假托于唐武后擅政時期。雖然該小說情節以虛構為主,但涉及到作為故事發生背景的重大歷史事件卻大多可以從《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唐紀》等正史中找到依據,盡管具體細節亦多與史實不盡相符。這種現象正是體現了古代小說創作對史傳依賴的傳統。本文考辨《鏡花緣》中提供的故事背景與史實的出入,考察史傳對小說創作的影響程度。
《鏡花緣》 《舊唐書》 《新唐書》 《資治通鑒·唐紀》
《鏡花緣》①小說情節展開的時間背景假托于唐武后擅政時期,以武后稱帝始,間以徐敬業討武兵敗,同黨子女四處流落,最終以徐敬業諸人后輩參與逼迫武則天退位,擁立中宗復位結束。向來對《鏡花緣》的研究多探討小說本旨,即張揚女權②或炫耀才學等方面,而較少關注《鏡花緣》故事情節展開所依托的歷史背景。本文擬對《鏡花緣》故事背景的史實依據作一考辨,以彰示其對史傳的依賴。
《鏡花緣》歷來被目為“才學”小說,其中史學也是作者推崇的“才學”之重要組成部分。作者李汝珍多次借作品中人物之口表現了自己對史學的重視。例如第53回中,唐閨臣、陰若花與黑齒國亭亭談講學問,稽考亭亭的史學功底,讓她說出夏、商至本朝的年號、名姓,亭亭一揮而就。又如第100回中,唐小山命仙猿把記錄百名才女的碑記尋找文人墨士撰寫“稗官野史”,“轉眼唐朝三百年過去,到了五代晉朝,那時有一位姓劉的可以承當此事,仙猿把碑記交付他,并將來意說了。他道:‘你這猴子好不曉事,也不看看外面光景!此時四處兵荒馬亂,朝秦暮楚,我勉強做了一部《舊唐書》,那里還有閑情逸志弄這筆墨!’仙猿只得唯唯而退。及至到了宋朝,訪著一位復姓歐陽的,還有一位姓宋的,都是當時才子,也把碑記送給他們看了,二人道:‘我們被這一部《新唐書》鬧了十七年,累的心血殆盡,手腕發酸,那里還有精神弄這野史!’”從上文仙猿尋訪稗官作者的人選(皆為史官)、以及明示創作成果將是“稗官野史”可以看出,李汝珍在這里把小說創作與修史相提并論,區別只是正史與野史之分。小說結尾作者對自己創作《鏡花緣》的評價是“鏡光能照真才子,花樣全翻舊稗官”(第100回)。與“稗官”并提,同樣說明作者自認為《鏡花緣》的本質依然屬于野史,只不過比以前野史的表現形式有很大創新;抑或作者明知其超越了野史的歸屬,卻有意把它與野史捆綁在一起,借“史”來提高小說的地位。無論哪種情形,都體現了李汝珍相當重視史學,進而也對小說依附于史傳觀念的認同。對于小說和史傳的關系,李汝珍這種觀點在當時不是個別現象,大多明清小說家都認為小說是“正史之余”③,是“史之支流”④,史家“素心”、“實錄”的風格也被小說家們遵奉,把“羽翼信史”⑤等原則作為小說創作的指導。正是受這種創作態度的影響,《鏡花緣》作為小說創作,人物、故事情節多有虛構,但故事背景的大框架也即唐代武后擅政時期的重大事件則頗忠實于正史,在《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唐紀》大多有據可查。當然,不排除細節方面有許多與正史不符之處。下文通過詳細考辨《鏡花緣》中提供的故事背景與正史的出入,考察小說創作對史傳的依賴程度。
由于《鏡花緣》作者對史實的重視,小說甚至提到武后稱帝的具體時間,“當時中宗在位,一切謹守彝訓,天下雖然太平,無如做人仁慈,不合武太后之意。未及一載,廢為廬陵王,貶在房州。武后自立為帝,改國號周,年號光宅。自中宗嗣圣元年甲申即位”(第3回)。不過武后嗣圣元年即位的敘述卻與正史有出入。《舊唐書》記載,“(載初元年)九月九日壬午革唐命,改國號為周,改元為天授。大赦天下,賜酺七日。乙酉加尊號曰圣神皇帝”⑥。《資治通鑒》與《舊唐書》的記載完全相同:“(載元初年)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請。壬午,御則天數,赦天下,以唐為周,改元。乙酉,上尊號曰圣神皇帝,以皇帝為皇嗣,賜姓武氏;以皇太子為皇孫。”⑦可見,《鏡花緣》中的敘述是錯誤的,嗣圣元年武后并未“自立為帝”,而是在距離嗣圣元年后有六年之久的載初元年即位,同時,武則天登基改元為“天授”,而非“光宅”。
至于《鏡花緣》誤認為武則天稱帝的“中宗嗣圣元年甲申”與“年號光宅”,正史中也有提及:“嗣圣元年春正月甲申朔改元,二月戊午廢皇帝為廬陵王,幽于別所,仍改賜名哲。己未立豫王輪為皇帝,居于別殿,大赦天下,改元文明,皇太后仍臨朝稱制……丁丑遷廬陵王哲于均州……彗星現西北方,長二丈馀,經三十三日乃滅。九月大赦天下,改元為光宅。”⑧可見“嗣圣元年甲申”武則天臨朝稱制,實際掌握政權,所以作者有此誤會。而“光宅”年號,也是在武則天稱帝之前。
盡管《鏡花緣》中記述則天稱帝具體時間以及年號出現了訛誤,但從李汝珍對歷史大事件的整體把握以及具體時間的精確表述中,可以看出作者在小說創作中主觀上力求達到史實標準的努力。
唐代歷史上,中宗嗣圣元年,徐敬業揚州起事討伐武則天,駱賓王寫下了著名的《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資治通鑒·唐紀》有載,“會眉州刺史英公李敬業及弟令敬猷、給事中唐之奇、長安主簿駱賓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業貶柳州司馬,敬猷免官,之奇貶栝蒼令,賓王貶臨海丞,求仁貶黟令。求仁,正倫之侄也。尉魏思溫嘗為御史,復被黜。皆會于揚州,各自以失職怨望,乃謀作亂,以匡復廬陵王為辭”⑨。《鏡花緣》也涉及到了這一史實,并基本以正史為依據,又加以適當虛構。
小說中徐敬業起事始末以及結局大致與正史記載相吻合,尤其是對徐敬業兵敗原因的分析,也采用了正史的說法。“徐敬業手下雖有兵十萬,究竟寡不敵眾;兼之不聽魏思溫之言,誤從薛仲璋⑩之計,以致大敗虧輸”(第3回)。“不聽魏思溫之言,誤從薛仲璋之計”的說法來源于《資治通鑒》:“魏思溫說李敬業曰:‘明公以匡復為辭,宜帥大眾鼓行而進,直指洛陽,則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響應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氣,且大江天險,足以為固,不如先取常、潤,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圖中原,進無不利,退有所歸,此良策也!’思溫曰:‘山東豪杰以武氏專制,憤惋不平,聞公舉事,皆自蒸麥飯為糧,伸鋤為兵,以俟南軍之至。不乘此勢以立大功,乃更蓄縮自謀巢穴,遠近聞之,其誰不解體!’敬業不從,使唐之奇守江都,將兵渡江攻潤州。思溫謂杜求仁曰:‘兵勢合則強,分則弱,敬業不并力渡淮,收山東之眾以取洛陽,敗在眼中矣’。”《通鑒》認為徐敬業不聽取魏思溫以匡復為事、直指河洛的策略,而取薛仲璋據金陵為霸之計直接導致勤王行動失敗的觀點,《鏡花緣》全部采納。
而這一事件在《鏡花緣》中以虛構形式表現出來的部分,主要是兵敗后徐敬業與駱賓王及其后人的下落。小說敘述如下,“后來徐敬業被偏將王那相刺死,即持敬業首級投降;余黨俱被擒捕;其兄徐敬功帶領家眷,逃在外洋。駱賓王竟無下落;其父駱龍帶領孫女,亦逃海外。余如唐之奇、杜求仁、魏思溫、薛仲璋諸人,悉皆奔逃”(第3回),小說交代討武失敗后駱賓王下落不明。而對于這一歷史事件,正史記載卻有出入:“孝逸等諸軍繼至,戰數不利。孝逸懼,欲引退,魏元忠與行軍管記劉知柔言于孝逸曰:‘風順荻乾,此火攻之利。’固請決戰。敬業置陳既久,士卒多疲倦顧望,陳不能整;孝逸進擊之,因風縱火,敬業大敗,斬首七千級,溺死者不可勝紀。敬業等輕騎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潤州,將入海奔高麗;孝逸進屯江都,分遣諸將追之。乙丑,敬業至海陵界,阻風,其將王那相斬敬業、敬猷及駱賓王首來降。余黨唐之奇、魏思溫皆捕得,傳首神都,揚、潤、楚三州平。”“敬業奔至揚州,與唐之奇、杜求仁等乘小舸將入海投高麗,追兵及,皆捕獲之。”“文明中與徐敬業于揚州作亂,敬業軍中書檄皆賓王之詞也。敬業敗,伏誅。”“敬業與敬猷、之奇、求仁、賓王輕騎遁江都,悉焚其圖籍,攜妻子奔潤州,潛蒜山下,將入海逃高麗,抵海陵,阻風遺山江中,其將王那相斬之,凡二十五首,傳東都,皆夷其家。”以上史籍皆記載徐敬業、駱賓王兵敗罹難,唯一有出入的是《新唐書》關于駱賓王下落的記載:“敬業敗,賓王亡命,不知所之。”明示駱賓王兵敗逃亡,并未伏誅。為何新舊《唐書》的記載有如此大的出入呢?據駱祥發、胡振龍等學者研究,主要是由于唐人郄云卿在為駱賓王文集作序時提到駱賓王兵敗逃遁。對此,宋人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16中陳述得頗為詳盡:“《駱賓王集》十卷,唐臨海丞義烏駱賓王撰,賓王后為徐敬業傳檄天下,罪狀武后,所謂‘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者也。其卷首有魯國郄云卿序,言賓王光宅中廣陵亂伏誅,莫有收拾其文者,后有敕搜訪,云卿撰焉。又有蜀本,卷數亦同,而次序先后皆異,序文視前本加詳,而云廣陵起義不捷,因致逃遁,文集散失,中宗朝詔令搜訪。案本傳言賓王既敗,亡命不知所之,與蜀本合。”從這則記載可以看出,郄云卿為《駱賓王集》所作序在宋代有兩個版本,前者記述駱賓王兵敗伏誅,后者記述駱賓王兵敗逃亡,所以,《舊唐書》、《資治通鑒》、《新唐書》采取不同的說法,或以其伏誅,或以其逃亡。
至于兵敗后徐敬業與駱賓王后人的下落,《鏡花緣》則杜撰頗多,揚州兵敗后,徐敬業兒子徐承志與駱賓王兒子駱承志分別逃亡;“其兄徐敬功帶領家眷,逃在外洋”;“其父駱龍帶領孫女,亦逃海外”(第3回);而在正史中能找到的相關記載如下:“徐敬業之敗也,弟敬真流繡州,逃歸,將奔突厥,過洛陽,洛陽司馬弓嗣業、洛陽令張嗣明資遣之”;“勣諸子孫坐敬業獄誅殺靡有遺,偶脫禍者皆竄跡胡越”;“敬業與敬猷、之奇、求仁、賓王輕騎遁江都,悉焚其圖籍,攜妻子奔潤州,潛蒜山下,將入海逃高麗,抵海陵,阻風遺山江中,其將王那相斬之,凡二十五首,傳東都,皆夷其家”。可見敬業謀逆,舉家遭受牽連,尤其是直系親屬幾乎被誅殺殆盡,所謂的“偶脫禍者”是他們嫡親子孫的可能性并不大,并且李汝珍在《鏡花緣》中杜撰駱賓王的父親帶著兒媳與孫女逃往外洋也可能是以《新唐書》“將入海逃高麗”為據。
1.“九王爺”勤王。
《鏡花緣》中,白衣庵女尼末空與駱賓王之女駱紅蕖相認時,告訴駱紅蕖自己的徒弟李良箴即“九王爺”之女,因避禍而暫居庵中。末空道:“此人之父,乃太宗第九子,人都呼為九王爺,因滅寇有功,曾封忠勇王爵。”(第55回)“九王爺”罹禍的原因則是不滿武則天擅政,起兵勤王而被剿滅:“那知九王爺因皇上貶在房州,久不復位,心中不忿,同河北都督姚禹起了一枝雄兵前去接駕;不意時乖運舛,登時也就遇害。”(第56回)
據史,太宗第九子就是高宗皇帝:“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諱治,太宗第九子也。”那么《鏡花緣》中言之鑿鑿的“太宗第九子”、起兵反抗武則天的九王爺,只能是另有所本,并且極有可能是以太宗第八子越王貞為原型的。據《舊唐書·越王傳》載,越王子與宗室諸王連謀起兵,越王以父子緣故獨舉兵響應:“尋遣兵破上蔡縣,聞沖敗,恐懼索樔欲自拘馳驛詣闕謝罪。會其所署新蔡令傅延慶得勇士二千余人,貞遂有拒敵之意。乃宣言于其眾曰‘瑯邪王已破魏、相數州,聚兵二十萬,朝夕即到。爾宜勉之。’征屬縣兵至七千人,分為五營,貞自為中營,署其所親。”最后結果是越王貞兵敗服毒自盡,后父子皆被梟首東都。《資治通鑒》也有記載:“越王貞聞沖起,亦舉兵于豫州,遣兵陷上蔡。九月,丙辰,命左豹韜大將軍麴崇裕為中軍大總管,岑長倩為后軍大總管,將兵十萬以討之,又命張光輔為諸軍節度。削沖屬籍,更姓虺氏。貞聞沖敗,欲自鎖詣闕謝罪,會所署新蔡令傅延慶募得勇士二千余人,貞乃宣言于眾曰:‘瑯邪已破魏、相數州,有兵二十萬,朝夕至矣。’發屬縣兵共得五千,分為五營,使汝南縣丞裴守德等將之,署九品以上官五百余人。所署官皆受迫協,莫有斗志,惟守德與之同謀,貞以其女妻之,署大將軍,委以腹心。貞使道士及僧誦經以求事成,左右及戰士皆帶辟兵符。麴崇裕等軍至豫州城東四十里,貞遣小子規及裴守德拒戰,兵潰而歸。貞大懼,閉閣自守。崇裕等至城下,左右謂貞曰:‘王豈可坐待戮辱!’貞、規、守德及其妻皆自殺。與沖皆梟首東都闕下。”《舊唐書》中記“貞起兵凡二十日乃敗”,也符合《鏡花緣》中九王爺起兵“登時也就遇害”的描述。關于《鏡花緣》中九王爺的女兒李良箴,正史中也似乎有跡可循。《資治通鑒》記載,越王貞起兵時,手下有一良將曰裴守德,其人驍勇且善騎射,貞委以重任,同時把女兒良鄉縣主許以為妻。兵敗后,裴守德攜良鄉縣主一同縊死于居所。這個良鄉縣主也可能是宋良箴的原型。
2.史逸叛亂。
與引出“九王爺”起兵勤王的敘述方式相同,《鏡花緣》中對史逸叛亂也是以側面描寫的手法敘出:“文菘道:‘小弟連日夜觀天象,隴右地方,似有刀兵之象;但氣象衰敗,必主失利。據我揣度:此必隴右史伯伯誤聽謠言,以為心月狐回光返照,意欲獨力勤王,建此奇功;那知輕舉妄動,卻有殺身之禍!’正在談論,果見各處紛紛文報,都說隴右節度使史逸謀反,太后特點精兵三十萬,命大將武九思征剿”;“不一日,趕到隴右。細細打聽,原來史逸被武九思大兵掩殺,及至退到大關,城池已陷,只得遠逃。現在武九思在此鎮守。”(第57回)唐代歷史上,武后統治期間,有幾次大的叛亂,一是徐敬業,二是越王貞,前兩次在《鏡花緣》中都有涉及。第三次,《資治通鑒》中記述:“九月己卯,虢州人楊初成詐稱郎將,矯制于都市,募人迎廬陵王于房州。事覺,伏誅。”雖然人名、地點不盡相同,但據其規模來看似乎只有此次可以相當。
《鏡花緣》雖然是一部以百名才女為線索的逞才之作,但整個故事背景卻完整地依托于武則天擅政時期的歷史大背景,因此小說結尾也以武后歸政作結:
武則天歸政這樣的重大歷史事件,正史自然有明確的記載,以《資治通鑒》為詳:
癸卯,柬之、玄、彥范與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帥左右羽林兵五百余人至玄武門,遣多祚、湛及內直郎、駙馬都尉安陽王同皎詣東宮迎太子……從至玄武門,斬關而入。太后在迎仙宮,柬之等斬易之、昌宗于廡下,進至太后所寢長生殿,環繞侍衛。太后驚起,問曰:“亂者誰邪?”對曰:“張易之、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令誅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聞。稱兵宮禁,罪當萬死!”太后見太子曰:“乃汝邪?小子既誅,可還東宮。”彥范進曰:“太子安得更歸!昔天皇以愛子托陛下,今年齒已長,久居東宮,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誅賊臣。愿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李湛,義府之子也。太后見之,謂曰:“汝亦為誅易之將軍邪?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湛慚不能對。又謂崔玄曰:“他人皆因人以進,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對曰:“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
于是收張昌期、同休、昌儀,皆斬之,與易之、昌宗梟首天津南。是日,袁恕己從相王統南牙兵以備非常,收韋承慶、房融及司禮卿崔神慶系獄,皆易之之黨也。
對比《鏡花緣》與《通鑒》對于武后歸政的敘述,會發現二者有著驚人的相似。不僅事件始末大致相同,人物、細節幾乎一致,就連對話也一字不差,如“稱兵宮禁,罪當萬死”、“愿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等,相似度如此之高,以巧合來解釋似乎行不通,很有可能是李汝珍為了省事直接抄襲了《通鑒》這段記述。
1.武后催花。
《鏡花緣》所寫一百才女,就是因非時而放被貶降凡塵的百花仙子與九十九位花仙。殘冬時節,一日武后飲酒賞雪,酒酣之時突發奇想,下旨令百花齊放,“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催!”(第4回)恰逢百花仙子出游未歸,眾花神無從請示,只好開花,結果齊被貶謫人間受輪回之苦。武后催花的傳說,正史中也有所本。延載元年(694),“太后出梨花一枝以示宰相,宰相皆以為瑞。杜景儉獨曰:今草木黃落,而此更發榮,陰陽不時,咎在臣等。因拜謝。太后曰:卿真宰相也!”可以看做是此傳說最早的本事依據。
2.上官婉兒的名位。
《鏡花緣》第8回中,唐敖和林之洋談及上官婉兒,“太后十分寵愛,將他封為昭儀”。《舊唐書》中,婉兒雖深受武后信任,卻沒有具體受封的記載,只有“中宗即位,又令專掌制命,深被信任,尋拜為昭容”。可見她是在中宗再次掌握政權時期被封為昭容的。唐因隋制,昭儀、昭容雖皆為九嬪之一,但畢竟有級別差異,由此,小說對史實的稽考并不嚴謹,細節方面似是而非。
3.關于殿試。
《鏡花緣》中,圣歷三年武則天開女科,“原來當年唐朝舉子赴過部試,向無殿試之說,自武后開了女試,才有此例。此是殿試之始”(第66回)。殿試確實始于武則天,只不過無關于開女試,而且時間是天授元年。《資治通鑒》記載,天授元年二月,“太后策貢士于洛城殿。貢士殿試自此始”。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創作小說大膽虛構的同時仍不忘關注史實。
綜觀以上《鏡花緣》故事背景所涉史實與正史記載的對比情況,會發現小說雖以虛構為主,但作者在關涉故事背景的大框架上還是盡可能與史實相符,并且巧妙地把小說人物與武則天朝的政治興亡聯系起來。盡管細節上與史實出入頗多,但這種文學創作征信史實的強烈主觀意圖深刻地體現了中國古代小說對史傳的依附性,也體現了“羽翼信史”觀念對小說作者的影響之深遠。
注:
① [清]李汝珍《鏡花緣》,人民文學出版社1955年版。
② 胡適認為《鏡花緣》是一部討論婦女問題的小說,見胡適《鏡花緣的引論》,《胡適文存》第2集第2卷,上海亞東圖書館1924年版。
③④⑤ [明]笑花主人《今古奇觀序》、[清]蔡元放《東周列國志序》、[明]修髯子《三國志通俗演義引》,轉引自丁錫根編著《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792、867、888頁。
⑨ 關于徐敬業起兵,《舊唐書》卷六《則天皇后紀》中敘述極為簡略,“故司空李勣孫柳州司馬徐敬業偽稱揚州司馬,殺長史陳敬之,據揚州,起兵自稱上將,以匡復為辭。冬十月,楚州司馬李崇福率所部三縣以應敬業。命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為大總管,率兵三十萬以討之。殺內史裴炎。丁酉削敬業父祖官爵,復其本姓徐氏。”
⑩ 薛仲璋即裴炎之甥,裴炎亦受牽連被殺。《資治通鑒》卷二零三《唐紀十九》記載:“及李敬業舉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閑暇,不汲汲議誅討。太后問計于炎,對曰:‘皇帝年長,不親政事,故豎子得以為辭。若太后返政,則不討自平矣。’監察御史藍田崔察聞之,上言:‘炎受顧托,大權在已,若無異圖,何故請太后歸政?’太后命左肅政大夫金城騫味道、侍御史櫟陽魚承曄鞫之,收炎下獄。炎被收,辭氣不屈。或勸炎遜辭以免,炎曰:‘宰相下獄,安有全理!’”又,《舊唐書》卷六《則天皇后紀》記載:“命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為大總管,率兵三十萬以討之。殺內史裴炎。”
責任編輯:王思豪
中國計量學院人文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