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衍真
我的奶奶
◎褚衍真
奶奶是個平凡的人,平凡得連個名字都沒有的人。記得過去生產隊給奶奶分口糧用的名字是褚程氏。
奶奶一生坎坷,歷盡苦難。七歲到爺爺家做童養媳,十六歲和爺爺拜堂成親,十八歲守寡,艱難地把父親撫養成人。
我的爺爺叫褚思桂,聽奶奶說爺爺英俊威武,是嶧縣有名的戲班班主,奶奶跟著爺爺走南闖北唱戲,聲譽山東江蘇一帶。雖說唱戲辛苦,可他們幸福快樂。可恨的日本鬼子入侵中華大地,戲班被迫解散,爺爺棄藝從軍參加運河支隊成為一名革命戰士。那一天,奶奶和爺爺拜堂成親不滿一年。爺爺給奶奶留下六塊銀元,奶奶給爺爺戴上一朵紅花,爺爺戀戀不舍和奶奶依依惜別。誰知?那天竟是他倆生死永別,爺爺再也沒有回家。
1940年8月,嶧縣大隊邱莊突圍戰,爺爺高喊口號沖鋒在前不幸中彈,奄奄一息的爺爺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奔著家的方向艱難地爬了二里多地——因為那里有他的媳婦和沒見過面的兒子!那一年,爺爺二十六歲,奶奶十八歲,父親不滿一周歲。
第二天,奶奶才知道爺爺犧牲的消息。爺爺犧牲讓奶奶瞬間跌入孤苦無助無所依傍痛徹心扉的深淵,撕心裂肺的悲錐心刺骨的痛殘忍地吞噬著奶奶瘦弱的軀體。奶奶和爺爺的感情遠遠超出夫妻之情,從小一起長大,十幾年的相濡以沫讓他們骨肉相連血脈相通。可是,奶奶沒被悲傷壓垮。為了生存,為了烈士的遺骨,我的奶奶,一個裹著小腳的女人背著襁褓中的兒子東躲西藏,躲過鬼子一次次搜查,輾轉南北到處逃荒要飯,歷盡千辛萬苦把兒子撫養成人。
奶奶大字不識一個,講起爺爺打鬼子的故事來卻能說得繪聲繪色、津津有味:戰據橋、攻周村、夜襲鬼子炮樓……爺爺不知打死多少鬼子。小時候,我是聽著奶奶講的故事長大的。從奶奶講的故事里,我聽出奶奶對日本鬼子的滿腔仇恨;聽出奶奶對爺爺的綿綿深情。
奶奶是個勤勞的人,是個勇敢的人,一生任勞任怨、無怨無悔。奶奶就像一只蠟燭,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全家。爺爺犧牲后,十八歲的奶奶勇敢地撐起了一個將要破碎的家。她不向貧窮低頭、不向困難彎腰。
解放后,奶奶年年從民政領取烈屬撫恤金。可是,她自己不舍得花一分錢,全花在父親身上,她要把父親培養成才。奶奶說,只有那樣,才對得起為國捐軀的爺爺。她認為醫生是有本事的人,就讓父親學醫報考醫專,父親考上了棗莊衛校,成了棗莊衛校第一屆學生。
奶奶在滿堂兒孫的陪伴下,過完幸福的晚年,走得是那樣安詳,一天也沒拖累別人。可是,我還是悲痛欲絕,常常夜里哭醒。家鄉的那塊土地多了一份永久的牽掛,因為奶奶在那里長眠。每當夜晚降臨,我仰望天空,那顆閃亮的星星就像奶奶的化身,傳遞著她老人家慈祥的微笑、溫暖的呵護。
看著奶奶住過的瓦房,看著瓦房里奶奶的遺像,我不得不接受現實,奶奶已離我而去,我將永不能再見奶奶一面。怎樣彌補這個遺憾?唯有夢中相見!轉眼奶奶的五七到了,我跪在墳前泣不成聲:奶奶,你在那邊還好嗎?見到思念七十年的爺爺了嗎?想想,爺爺離開你時,你還是如花似玉的新媳婦;你回到爺爺身邊時,已是白發蒼蒼的老太太。爺爺還認識你嗎?如果你在天有靈,就托個夢給孫兒吧!這天夜里,我真的夢見奶奶了。奶奶滿臉的微笑,穿著整齊的衣服,高興地說,她和爺爺在一起了,爺爺還是軍人,領著一百多號人專打鬼子,打得鬼子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奶奶還說,她也學本領了,常打得鬼子滿地找牙!
奶奶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對日本鬼子充滿仇恨。奶奶生前經常說,死后做鬼也不會放過日本鬼子,是日本鬼子害得我十八歲就守寡。奶奶的愿望終于如愿以償,奶奶一定會像爺爺一樣,做個殺鬼子的英雄!奶奶啊,你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在你離開這一年里,我的思念如影隨形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已成永恒;你的容貌風侵露蝕仍歷歷在目,記憶鑄成烙印。愿我的祝福追隨你的軀體安慰你的靈魂;你的笑容陪伴我的生活慰藉我的心靈。然而,此時此刻,你的一笑一顰就像鋒利的刀刃,觸碰我悲痛的傷口,讓我淚流不止。
奶奶是個無私的人,多少年來,從不伸手向政府提條件、要補助。每年春節來臨,民政領導看望奶奶,奶奶總是說沒有困難。三級政府出資給奶奶建了三間寬敞的磚瓦房、兩間配房,還配置全新的家具。可是,奶奶心里不是滋味。她認為,給一個老太太建那么大的房子是浪費國家的錢財。奶奶接連四年沒領烈屬撫恤金,她把錢捐給了需要照顧的五保老人。奶奶還經常對當官的大哥(奶奶的大孫子)說,要好好為公家工作,不要貪公家一分錢。大哥牢記奶奶的話,做了一名合格的人民公仆。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奶奶離開我們已有五年,五年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奶奶。“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清明那天下午,我回到鄉下老家。熟悉的山,熟悉的水,熟悉的村莊,還有熟悉的瓦房,再也難尋奶奶熟悉的聲音。來到奶奶的墳前,我輕輕捧起一把新土慢慢撒向奶奶的墳頭,朦朧中,我依稀看見奶奶的身影。一身灰藍色布衣,彎著腰屈著背,還拄著那副拐棍,笑得還是那樣慈祥。奶奶啊,我真的好想您!
(責任編輯 陳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