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會
清晨隨想
◎吳建會
開始被一些莫名的東西左右著,紛紜的思緒就像來時路上仰頭看見的繁星。若隱若現的點光預示著暗夜里燈盞的熄滅,絲絲寒涼的氣息沁入心脾,彌散初冬的味道。
城市里沒有雄雞抖擻的奏鳴,沒有裊裊炊煙里柴草的芬芳,油黑的瀝青路上只有晨練的身影,沒有急著下地勞作的人們。
一掛馬車路過時的談笑和馬頸上脖鈴的叮當只是我此刻的一種幻覺,它只在家鄉清晨的路上行走和談笑,而那條路,也只屬于家鄉。
這何嘗不是一種穿越。曾幾何時,就在那條路上,就在每次塵土飛揚的行走中,抑或雨天泥濘地里的跋涉,我曾報之以絕望的態度想著這條路的未來,想它幾時能被惠及到此的好政策選中,然后投入一筆資金,修出跟黃土有別的路基和路面,平坦而堅硬地伸到村外的世界。讓我走出去,走到繁華的小鎮,走向夢一樣的縣城,如果有可能,再將我引向傳說里的都市……在遙望的途中,穿越式地飛翔到海角天邊,只是一低頭,看到的仍是沾滿泥污,甚至豬糞的雙腳。
一種情緒就這樣伴隨了一個人十余年的時光,而這時光竟然恰逢青春。于是,這份青春就在小村里,就在那條路上往復、徘徊。根在哪里,路就只能從哪里開始。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切一切也都在那個叫村的單位里完成。成家立業生子,日子月子年輪都在既定的時光里進行,進行得很自然,跟鄰居嬸子家的小紅沒有區別。只是那一年,小紅的弟弟考上大學時,她興高采烈地翻過墻頭來報喜,瞬間,我的淚如雨下第一次無法克制地流露那處遺憾的舊傷其實一直沒好,而是越來越重……
“我究竟想要什么?我究竟想過什么樣的生活?”這是到現在仍然一直在追問自己的問題。
三年前的某一天,仿佛“日子再也不能這樣活”的最后一天,這個終始不安分的我終于以好高騖遠的嫌疑和不安放棄了于村里來說已經“功成名就”的安逸生活,硬生生走出了那個養育了幾代人的村莊。從此,遠離了蔥蔥蘢蘢漫山遍野的玉米,遠離了雞鴨鵝狗同臺歡叫的農家小院,遠離了男女老少大呼小叫的炕頭,遠離了那條馬鈴聲聲卻依然泥濘的小路。
在走出的那一刻,我沒有想過想要的生活是否在前方,也沒意識到最好的生活也許已經路過。
“人生的選擇大于努力”這種理論我從來都理解得很吃力。
對于普遍意義上的成功,蕓蕓眾生哪一個不是在求生求成的路上努力著,而究其他們努力著的原由,是否都是他們之前做好的選擇呢?我想說的是,有多少人現在走著的路是他們的自主選擇,如果是,那么人們都應該是快樂的,因為在我看來,只要是自己愿意的,哪怕是錯的,那經歷過的淋漓也是一種收獲。而關鍵的問題是,有多少人在想努力之前卻未必都有選擇的權利和能力。就如我們沒權利選擇出身,甚至沒有權利選擇在人生的起跑線上聽到的是一聲平等的哨聲一樣。而又有多少人,在求生的境遇里已經漸漸麻木到沒得可選的狀態,大多數的農民的后代后來還是農民,再后來不知是土地又一次改革,還是社會的又一種進步,旁生出新的族群,叫做農民工。
四方奔走,常年飄泊是他們的特征,這是他們樂意的選擇嗎?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但是不置可否的是:他們都在努力。因為,為了活得更好,他們沒得可選。至于他們最初的夢想是什么,恐怕連他們自己也要翻箱倒柜地想很久,而后一聲苦笑,搖頭做罷。
擱置夢想的人,在我看來,如同失去神通的豬八戒,活著,只是出于動物的本能。
這樣的想法未免有些太過清高,說出來是對別人的不恭,也是對自己的嘲諷??墒?,太多糾結的情結和思想總是滋生在這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命里,讓他覺得為人一世就要活得伸展,活得豪情。在有限的生命時段里,一定要走出豬欄的理想,走向自己的極地。哪怕是路死途中,那跌宕的峰巒也是生命里海拔最高的美景。
吃的是家常便飯,喝的是無名小燒,酒興正濃的我總是情不自禁涌動李白的詩情,只是這情緒之中只有詩仙的飄逸,沒有詩人的悲愴。因為在這個溫飽有余祥和一片的國度里,做一個也奮斗也閑適的雅士是極有可能的。物欲橫流,腐敗不公是社會發展的毒瘤。但這不能成為我們每個人的癌癥??v觀古今中外,上下千年,難道我們如今的生存狀態還不能堪稱“人類史上的最佳”嗎?做為一個尋常百姓,我沒有反駁的理由和證據。相反,我要說的是,在如此寬松的大環境下,作為每個個體,都應該有動力和活力去發揮自己的潛能,不要讓生活上暫時的困苦和環境上的不如意禁錮了我們作為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個體的美妙夢想。而一個人的出身境遇就更不能成為壯闊人生的致命局限。
抱怨不如奮斗,從眾不如自醒。當大多數人都被卷入追名逐利的潮流中時,也正是太多空虛和頹廢空前嚴重之際。渺小如偶然的一粒沙塵的我,真的好想用盡全身的氣力,大聲呼吁行色匆匆的人們:靜下來!靜下來!想想你真正的快樂是否只在于霸控金錢,或者被金錢霸控?
即將封凍的建筑工地上,農民工的身影已稀稀落落,他們用身心年復一年的付出換回了一家老小的安適和存折上數字的增長。也僅僅為此,他們今年回去,來年還會再來。
而我,也是農民,三年前來,卻打算三十年后回去。到那時,我一定要坐上那掛響鈴聲聲的馬車,再走那段一定已經面目一新的小路,走進雞犬相聞的小院,扒到又熱乎又熱鬧的炕頭上。然后,端坐桌間和幾桌子的鄉親們一起大口大口地吃肥豬肉,喝老白汾。當一群說不上名字的姑娘小伙兒問起我曾經走過的路時,我定將舉杯高頌那首導致我青春時那般狂妄到如今仍然衷愛的詩作:
“目極世間之色,耳極世間之聲,身極世間之鮮,口極世間之譚,一快活也。
堂前列鼎,堂后曲度,男女交舄,燭氣熏天,珠翠委地,皓白色入帳,花影流衣,二快活也。
篋中藏萬卷書,書皆珍異。宅畔置一館,館中約真正的同心友十余人,人中立一識見極高,如司馬遷、羅貫中、關漢卿為主,分曹部署,各成一書,遠文唐宋酸儒之陋,近完一代未竟之篇,三快活也。
千金買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數人,游閑數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將至,四快活也。然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資田產蕩盡矣。然后一身狼狽,朝不謀夕,托缽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親,恬不知恥,五快活也。”
然,為了避免讓孩子們以為眼前這位老人有點太不入流,甚至有點瘋癲的嫌疑,我會馬上這樣解釋:
為了夢想!為了窮盡一生各種可能性的一種夢想,而這個夢想究竟是啥?
非錢非物,只是一條記載活過的路……
吳建會,筆名康俊紅,男,1972年生,山西臨汾人,山西省作協會員。1991年趙康高中畢業,同年參加工作,在趙康聯校任教21年,本人于2008年加入縣作協,2011年加入市作協,2012年加入省作協,2003年開始發表作品,發表過詩歌、散文,小說等體裁作品,作品曾發表在《丁香文化》《平陽文藝》《臨汾日報》《臨汾晚報》《山西廣播電視報》《山西農民報》等縣市省級報刊雜志,文學成就主要表現在散文上,作品大多反映農村生活,《村里女人》《傻根》等散文將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質樸渾重、率真流暢,寫出了自己的獨特聲口?!都摇贰缎≡杭淳啊返仍姼栉霓o簡樸,直抒胸襟。《神偷》《覺醒》等小說作品,立足現實,以自己敏銳的觀察,關注著千變萬化的世界,構思獨具匠心,立意深刻悠遠,給予濃墨重彩的生活以原生態展示。作品均收在《筆壇耕耘集》中。有文友評價作品:讓人情動于衷而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