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 艷
《白鹿原》中文化的斷層和重構
◎涂 艷
本文從文化和歷史演變的角度,旨在分析作品《白鹿原》的文化意義。一方面中國傳統文化在現代性的進程中不斷遭到質疑和解構,逐漸喪失了原有的感召力和影響力,另一方面新興的文化體系尚未深入人心。此時中國面臨著文化斷層的威脅,中國人在這個特殊時期陷入迷茫和無助。指出小說的文化意義在于號召我們重新尋找歷史的真正主體性,重新開啟“講述”關于“我們民族命運”的“故事”。
文化斷層 重構 白鹿原 虛無
《白鹿原》以兩個家族的興衰為主線,給讀者展開了一幅中國近代史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作者在《白鹿原》的扉頁上引用巴爾扎克的話:“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1]作者將重點放在歷史的風云變遷上,而并非著墨于家族的恩怨情仇。在作品中,作者描述了傳統的中國文化在現代化的進程中,不斷受到質疑和侵蝕,文化的傳承在此受到挑戰,因此造成傳統文化的斷層和精神的困惑,深刻地反映出中國的傳統文化同現代性話語之間的沖突,作者力圖重構民族歷史和思考中國應如何建立民族文化現代化。
中國自古以來認為國是家的延續,家是國的縮影。家族權力和國家權力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家族權力成了國家權力的代理者。傳統的民族本位制社會將家族權力與國家權力巧妙地等同起來,加深了家族的影響力和控制力。在小說《白鹿原》中,作者就描繪了一個中國典型的家族本位制村莊白鹿村。在小說的開始,白鹿村呈現出一派安寧的景象。除了每年要繳納皇糧外,官員幾乎沒有干涉到村民的生活中。而家族勢力在這片土地有著強大的影響,族人之間的糾紛一般不訴諸法律,而交由德高望重的族長處理。族長的地位世襲相傳,在此族長就是家族勢力的人格化是權威的象征,而族長處理糾紛的依據則是家法和家規。由此可見,在中國傳統社會中,村落是一個遠離國家權力中心的地方,正規的行政機構在村落里沒有控制力,在某種程度上承認村落的自治狀態。
然而好景不長,從第六章開始白鹿村的自治格局遭到破壞,國家權力開始與自家權力進行對抗,試圖掠走更多的統治領地。一天深夜,冷先生從城里帶回來“不正”的消息,“皇帝只剩下一座龍庭了?!泵駠牡絹砀淖兊牟粌H是封建朝代,而是整個政權體系和制度。過去白鹿村的行政機構是代表家族勢力的祠堂,現在卻變成了儲藏糧食的白鹿倉。代表權力的除了族長外,還有國家的地方官員,比如“總鄉約”、“鄉約”等。整個政權體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國家政權不斷滲入到基層的每個角落。
面對傳統政權的改革,族長開始感到無所適從。過去的白鹿村遠離國家權力,村民只要交納了皇糧就安枕無憂了。但現在隨著國家地方官員的增多,村里的事情就越變越多,越變越復雜。在一次反抗新政度的賦稅壓迫中,他組織了一場規模浩大的“交農”事件。這次對抗的結果是雙方各有損傷,印章稅被豁免,縣長被撤職,但抗稅的四個頭領被捕了。族長為搭救被抓的頭領,自愿認罪被捕,卻被政府驅使,認為是蓄意滋事,他被新的法律體系徹底弄糊涂。接下來他又面對政治格局的風云突變,他堅守的祠堂遭到破壞,石碑被砸得粉碎,戲樓變成殺人的場所,而他對此卻未能為力,最終選擇從權力的中心隱退。他一邊帶領著兒子繼續續寫族譜,一邊堅守著仁義治天下這塊最后的精神墓碑。族長的迷茫和無奈代表了在那個轉型時期,整個民族的內心的掙扎和堅守。
原有的文化體系在社會的變遷中遭到質疑和破壞,而新興的文化體系在偏遠的鄉村更是尚未深入人心。古老的民族面臨著文化體系斷層的威脅,人們感受到精神的空虛和信仰的缺失。鹿子霖一生的信念是“人還是不能裝鱉”!在辛亥革命后,他與總鄉約田福賢勾結成了白鹿原上新的政府權力代表。作為原上的“鄉約”他代替族長成為白鹿原真正的最高領導人,他認為族長除了處理在祠堂里的事,就一無是處了。然而在晚上,鹿子霖卻感到精神的空虛。他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屋梁上什么嘎嘰一響,屋前屋后有什么土滑落下來,他都有種莫名的恐懼,如世界末日一般。那種短暫的恐懼稍縱即逝,留下的是無邊的寂寥。他內心沒有一點活力,覺得整個世界沒有一處值得他流戀,所有遇見過的人包括族長父子、田福賢和岳維山等,都變得那么無聊。他覺得整個人生都變得百無聊賴,所有的爭斗和勾結都變得毫無意義,甚至期盼入睡后不要再醒來。
文化和信仰的缺失帶來的是精神的空虛和迷茫,鹿子霖仿佛擁有了一種現代的虛無感,如盧卡奇論現代文學時所提到的“完全的無方向感”[2]。與鹿子霖不同的,他們的下一代鹿兆海和百靈等文化的虛無表現在革命意義的荒誕性。在《白鹿原》中,整個現代史都充滿了“鏊子”的隱喻,“鏊子”是一個既充滿了個性化又非常平民化的政治性比喻。作者將國共關系比喻為“公婆”之爭,將“白鹿原”說成是國共兩黨斗爭的“鏊子”。白鹿原上出現的斗爭仿佛是戲臺上的演出,國共之間的所有斗爭白鹿原人都持觀望態度,并未將革命的認識提高到一個層次。他們與魯迅筆下“看客”不完全相同。他們并非麻木不仁,愚昧無知,只是對革命的性質和綱領一無所知,革命的火種未燃燒到偏僻的鄉村?!蚌俗印边@一比喻象征著革命積極因素的瓦解,革命斗爭背后文化意義的消除?!蚌俗印北澈蟮臓帄Z對于白鹿原的人們來說是毫無意義的犧牲。作者用“鏊子”這個隱喻象征著在歷史的長河中,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卷入歷史的悲劇之中,深受煎熬。
文化斷層的尷尬局面導致了在白鹿原上一系列悲劇的產生,人們紛紛為重鑄文化身份尋找出路。在作品中作者提到了一系列“義舉”和族長的一系列“善行”,表現了人們試圖用儒家的精神來重新喚醒民族的崛起。然而這一傳統文化在現代社會是否還具有重新敘事的能力,社會的發展能否繞過現代化的進程,作者在《白鹿原》中提出了質疑。
在小說的后半部分,作者著力描述了兩場白鹿原祭祖事件。黑娃身為白家長工鹿三的兒子,雖然很敬畏族長,但他心底卻不能接受對這種所謂的主仆關系,看不慣“嘉軒叔叔挺得太直的腰板”和“神像似的臉”,他不由得萌發出叛逆的念頭,繼而離開家鄉白鹿原,而后受到田小娥的教唆,和唐兆鵬一起發起農協運動。之后他參軍入伍,落草為寇,一直徘徊在鏊子式的不著邊際的空間里,最終他選擇了脫去戎裝,重返白鹿原,進行了簡樸而莊重的祭祖儀式。這來源于黑娃發自內心的懺悔,在經過了痛苦的精神煎熬后,他皈依了中國傳統文化,臣服于傳統的家族本位制。作者接著寫道,黑娃當夜特意和新婚妻子一起睡在母親睡過的床上,感受著母親生前遺留下的氣息和乳香,回味著逝去的親情,這一情節象征著對家的渴望,對親情的流戀。而且黑娃重回白鹿原時,他受到了傳統意義上最高規格的接待:白鹿原的最高權威——白嘉軒老族長親自拄著拐杖到村口迎接,黑娃在祠堂祭祀前,族長也親手為他披上紅布。黑娃甚至想重新修建好他曾經親手砸毀的祠堂大門和石碑,以彌補過去犯下的錯失。黑娃曾經鳴槍宣誓不再重返原上,但他在外兜一圈之后又誠心地重回原點。作者似乎想表明傳統的家族文化對中國人的號召力和感召力,從此族長堅信所有從原上逃離的人最終都會回歸到家族的懷抱。然而在結尾處,這個誠心回歸到家族懷抱的人卻被滋水縣政府的最高官員白孝文在鎮壓反革命的運動中殘忍殺害。
黑娃這略帶的烏托邦式的“死”宣告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生命力在那一特殊時期的枯竭,中國人的精神家園一片荒蕪。這一悲劇的起源是封建性的問題?還是現代本身的問題?作者在字里行間暗示出傳統文化體系具有某種實體性,讓中國人有歸宿的感覺;然而,在現代性的進程中,傳統文化體系遭到解構,文化的價值遭到解體,人也逐漸墮落為投機分子與無“良心”的狂熱分子。在作品中,作者透露出對傳統文化流失的焦慮,對缺乏文化根基歷史意識的擔憂。陳忠實力圖在新的時代重新找回消亡的文化主體性,然而小說的結尾卻無情地宣告了這一努力的失敗。
終上所述,《白鹿原》通過描述兩個家族的興衰,反映出在現代化進程中,中國傳統文化的缺失,以及新興文化體系尚未深入人心。中國人的文化身份屬于無家狀態,面對文化斷層無所適從?!栋茁乖分荚诜从澈蟾锩鼤r代,傳統文化的影響力消退之后,人們所呈現出的迷茫和無助。小說的意義就在于其實我們尋找真正的實體性的歷史意識,并重新開始“講述”關于“我們民族命運”的“故事”。
[1]南帆.后革命時代的轉移[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2]譚桂林.長篇小說與文化母體[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M]2002.
(作者單位:重慶三峽學院外國語學院)
(責任編輯 姜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