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同麟
類書專書研究的新范式
——讀李玲玲《〈初學記〉引經考》
◎郜同麟
李玲玲的《〈初學記〉引經考》一書,作者以《初學記》引十三經為切入點,對這些引文的異文做了細致分析,在校勘、異文考證和研究方面頗多創獲,是類書專書研究界不可多得的一本佳作。
初學記 書評 類書 引書
宋代以來的學者,已注重利用類書進行學術研究。《四庫提要》卷一三五《藝文類聚》提要云:“隋以前遺文秘籍,迄今十九不存,得此一書,尚略資考證。宋周必大校《文苑英華》,多引是集。”如高郵王氏校書多引類書,馬國翰輯佚大多出自類書,此皆考據學利用類書之典范。
近代以來,學者開始對類書進行專門研究。張滌華在1943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了《類書流別》一書,是為最早專門研究類書的著作。該書就義界、緣起、體制、盛衰、利病、存佚六方面對類書進行了全面論述。此后胡道靜《中國古代的類書》、劉葉秋《類書簡說》、夏南強《類書通論》等主要也是關于類書的源流、體例等方面的研究。
至于類書的專書研究,則以洪業先生等編著的《太平御覽引得》等導其源,較早的還有日本大東文化大學東洋研究所《藝文類聚(卷一)訓讀》(原書版于日本平成二年(1990),惜未見原書)。近年來,又有閻琴南博士論文《〈初學記〉研究》,著作有江秀梅《〈初學記〉征引集部典籍考》、周生杰《太平御覽研究》等。其中,閻文、周書是綜合性的研究。周書主要集中于《太平御覽》的成書、思想、版本、流傳等諸方面。閻文的主體是異文研究,但依《初學記》卷次排列各卷異文,不便使用。江書則依《隋書·經籍志》次序考定《初學記》所引集部諸書之撰者、內容等,其貢獻主要在目錄學方面。
李玲玲《〈初學記〉引經考》則與以上論著均有不同,該書以《初學記》引十三經為切入點,對這些引文的異文做了細致分析,并從中總結出了《初學記》的體例、價值與缺陷。該書特點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就筆者所見,目前關于校勘學的專著大約有十馀種之多,其中比較有特色的,當屬陳垣《校勘學釋例》,王叔岷《斠讎學》,張涌泉、傅杰《校勘學概論》三書。王書總結校勘通例122例,可謂集傳統校勘學之大成。對于陳書,胡適稱為“校勘學永久模范”“前無古人”“新的校勘學最大成功”。而王叔岷則以為胡適稱贊太過,稱:“陳先生據《元典章》所歸納的誤例不過四十二條。清王念孫的《淮南雜志》,單據一書,最后歸納《淮南子》一書致誤之由,標出六十二例。同是依據一書,早已較陳先生所舉的四十二例多出二十例子。”但實際上,陳垣所校之書為俗書俗刻,其所總結的四十二例,更能代表中國傳統書籍的訛誤狀況,已超出傳統經史校勘的窠臼。張、傅之書則因利用了敦煌文獻,而于校勘方法上更有新的創獲,如“因字頭省書而脫”“因不明刪字符號而衍”“不察乙字符號而錯亂”等皆前人所未言。不過該書所舉多敦煌用例,而對傳世文獻的校勘涉及較少。該書對寫本文獻的特征作了詳明的闡發,但沒有更進一步探索寫本文獻的文本特征對后世刻本文獻的影響。實際張、傅二人所總結的訛誤類型在傳世典籍中同樣存在,在類書等校刻較為粗糙的書籍更為明顯。由于《初學記》恰好處在寫本文獻與刻本文獻的過渡階段,其訛誤類型的校勘學價值更大。如該書168頁指出《初學記》引《毛詩序》脫“能循法度也”五字,乃是因重文符而脫,并進一步找出了敦煌文獻中的例證,這正說明了張、傅書中所總結條例仍適用于傳世文獻。又如,該書171頁提到《初學記·樂部下·鼓》敘事引《周禮》“王執路鼓,諸侯執賁鼓”脫兩“鼓”字,其實這也可能是由于抄本時代正文中的“鼓”字因與條目相同,故以省代號代替,后世轉抄脫落。
該書除了對校勘學理論的創新之外,還為十三經的校勘做了不少貢獻。尤其是該書在論述《初學記》引經價值時專設“存古”“明異”兩節,跳出了傳統校勘學必言是非的窠臼。
清代關于異文研究的專著有萬希槐《十三經證異》、李富孫《春秋三傳異文釋》等,主要是異文的羅列以及異文關系的考證。近來有袁梅《詩經異文匯考辨證》,仍是延續清人的研究方法。王彥坤《古籍異文研究》和朱承平《異文類語料的鑒別與應用》建立了異文研究的理論系統。蘇杰《〈三國志〉異文研究》除了建立了一套異文研究理論外,更有具體的實踐。李書在這方面正可與蘇書相媲美,該書將異文分為“因形嬗變”“因音嬗變”和“因義嬗變”三類,系統地考察了《初學記》引經異文中的古今字、異體字、通假字、同義替換等現象。古籍引書,多有改字,前人在利用這些異文時,或指為誤,或謂是異本,其實都是不知古籍引書體例。如《初學記·天部上·雷》引《詩經·召南·殷其靁》作“殷其雷”,袁梅《詩經異文匯考辨證》云:“《初學記》一引《詩》作‘雷’,蓋出自《韓詩》。”李書32頁即指出“靁”“雷”僅是古今字關系,并非三家詩異文。
該書在書后附錄“《初學記》引經表”,對經學及異文研究有極大的貢獻。前人關于十三經異文的輯錄多有遺漏,萬希槐《十三經證異》對類書的利用本來就比較少,最近出版的袁梅《詩經異文匯考辨證》對于《初學記》中的異文也多有漏略。如《初學記·地部中·河》引《詩經·衛風·河廣》“一葦杭之”,“杭”作“航”;《初學記·器物部·車》引《詩經·秦風·小戎》“陰靷鋈續”,“鋈”作“沃”;《初學記·地部上·終南山》引《詩經·秦風·終南》“有紀有堂”,“紀”作“屺”。如此之類,袁書均未提及。可以說,仔細閱讀本書附錄部分,仍有許多題目可以挖掘。
該書雖然優點多多,但卻也有少許不足。首先,該書部分章節的區別不明晰,如第二章第二節引書體例中是“意引”一小節,第七章在論述《初學記》引經存在的問題時,第一節還是“意引”。第二章的“合引”與第七章的“雜糅”也比較接近。其次,如前所述,該書的附錄部分價值極大,正文部分又多有關于這一部分的考證,但沒有索引,翻檢不易。若能在附錄中作者考證過的第一條后附以正文頁碼,將更方便讀者閱讀、利用。然而瑕不掩瑜,該書開創了類書專書研究的新范式,實為一部優秀的學術論著。
[1]陳垣.校勘學釋例[M].北京:中華書局,1959.
[2]江秀梅.《初學記》征引集部典籍考[M]. 臺北:花木蘭出版社,2006.
[3]蘇杰.《三國志》異文研究[M]. 濟南:齊魯書社,2006.
[4]王叔岷.斠讎學·斠讎別錄[M].北京:中華書局,2007.
[5]王彥坤.古籍異文研究[M].臺北: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1996.
[6]閻琴南.初學記研究[D].臺北:臺灣文化大學,1981.
[7]袁梅.詩經異文匯考辨證[M].濟南:齊魯書社,2013.
[8]張涌泉.傅杰.校勘學概論[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2007.
[9]周生杰.《太平御覽》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08.
[10]朱承平異文類語料的鑒別與應用[M].長沙:岳麓書社,2005.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責任編輯 馮雪峰)